崇祯三年,三月二十。直隶,天津卫。
北方的倒春寒依然料峭,海河的冰凌刚刚化尽,浑浊的河水夹杂着泥沙,缓缓注入渤海湾。大沽口码头,平日里只有几只海鸥盘旋的寂寥之地,今日却被一种近乎窒息的躁动所笼罩。
天津巡抚毕自肃(户部尚书毕自严之弟)身穿绯色官袍,站在栈桥的尽头,双手笼在袖子里,却依然止不住地微微颤抖。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
在他面前,是一支刚刚靠岸的庞大船队。
那不是朝廷的水师,也不是普通的商船。那是隶属于“前工部尚书、镇海王”李苏麾下的武装运输舰。船舷上斑驳的弹痕和被海水腐蚀的痕迹,无声地诉说着它们刚刚穿越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大人,卸……卸货吗?”身旁的千户官吞了口唾沫,低声问道。
毕自肃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那第一艘船上正被绞盘缓缓吊起的巨大木箱。
那木箱没有任何封条,只有侧面用烙铁狠狠烫上去的一个黑色印记——【石见】。
“哐当!”
沉重的木箱落地,激起一阵尘土。或许是因为分量太重,或者是缆绳松脱,箱盖在落地的震动中猛然崩开一角。
一锭锭雪白刺眼、还带着铸造时特有的火气的银砖,像决堤的洪水一样从裂缝中滚落出来,散落在满是煤灰和泥泞的码头上。
阳光刺破云层,照在那堆银子上,反射出的光芒几乎晃瞎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死寂。
整个码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海浪拍打船舷的声音。
所有的官吏、兵丁、苦力,呼吸都停滞了。他们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更没见过这么“新”的钱。那不是大明库房里那些发黑的陈年碎银,那是刚刚从矿山里挖出来、带着血腥味的新鲜血液。
“这……这是……”千户官的声音变得尖利而变调。
一名从船上下来的独臂军官(在对马海战中负伤的神机营老兵)冷冷地走上前,用脚尖将一块滚远的银砖踢回堆里,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份礼单,随手扔给毕自肃。
“毕大人,点收吧。”
军官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对文官的蔑视:
“这是我家王爷给皇上的‘万寿节’贺礼(虽然日子还没到)。”
“第一批,石见银山精炼白银,五万两。”
“另有日本战国名刀五百把,漆器三百件,人参两千斤。”
“王爷说了,他在海外替皇上牧守边疆,虽然朝廷断了粮饷,但他不能忘了君恩。这笔钱,给皇上修园子也好,发军饷也罢,全凭皇上做主。”
毕自肃捧着那份轻飘飘的礼单,却觉得重若千钧。
五万两。
仅仅是第一批。
要知道,自从李苏走后,大明北方的经济几乎陷入停滞。京西煤矿因为缺乏维护产量减半,皇家银行因为失去李苏的信誉背书而遭到挤兑。崇祯皇帝为了省钱,连宫里的灯油都减了三成,甚至开始裁撤驿站(这也间接逼反了李自成)。
朝廷穷疯了。
而现在,那个被皇帝下旨切断一切补给、名为“流放”的弃臣,却从海外运回了一座银山,狠狠地砸在了大明的国门上。
这不是贺礼。
这是耳光。
毕自肃看着那堆银子,苦笑一声,对着京城的方向遥遥一拜。
“快马……不,八百里加急!送进京!”
“告诉皇上,李苏……他没死,他发财了。”
……
两日后。京师,乾清宫。
紫禁城的红墙在春雨中显得格外斑驳。崇祯皇帝朱由检坐在御案后,身上穿着一件已经洗得有些发白的青布道袍。
他太想做一个好皇帝了。
登基以来,他兢兢业业,铲除魏忠贤的羽翼(虽然还没杀魏,但已架空),整顿吏治,甚至带头节俭。他以为,只要自己励精图治,只要摆脱了李苏那个“权臣”的阴影,大明就能中兴。
但现实给了他残酷的一击。
陕西大旱,流民四起;辽东虽然还在孙元化手里,但没了李苏的弹药供应,只能龟缩防守;国库空虚得连老鼠都嫌弃。
“皇爷……”
王承恩迈着碎步走进来,手里捧着那份来自天津的急递,脸色古怪至极。
“天津那边……有消息了?”崇祯放下手中的朱笔,揉了揉酸痛的眉心,“是不是李苏撑不住了?回来乞求朕的宽恕了?”
在崇祯的设想里,没有了大明的物资支持,李苏的那支舰队在海上就是无根之木。不出半年,李苏必然会耗尽积蓄,灰溜溜地回来跪地求饶。
到时候,朕再施以恩德,收回兵权,留他一条性命做个富家翁,也算是全了皇兄的遗愿。
“回……回皇爷。”
王承恩咽了口唾沫,把急递呈上,声音压得极低:
“李少保……没求饶。”
“他……他让人运回来五万两白银。”
“说是……给皇爷的零花钱。”
“啪!”
崇祯手中的茶盏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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