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三年,五月初五。京师,通州码头。
端午的日头毒辣,晒得运河的水面泛起一层油腻的白光。往年这个时候,码头上早已是龙舟竞渡、锣鼓喧天,但这几年光景不好,流民遍地,京师的百姓早就没了过节的心思。
然而今日,通州码头却被一种诡异的肃杀所笼罩。
五城兵马司的兵丁、锦衣卫的校尉,乃至京营的骑兵,三层外三层,将整个码头围得水泄不通。闲杂人等一律驱逐,就连运粮的漕船都被勒令停在十里开外,不得靠近。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河面上那支缓缓驶来的船队。
那不是普通的漕船,而是悬挂着**“大明驻东瀛总督府”**黑底金字大旗的武装押运船队。船身吃水极深,仿佛每一寸船板都在呻吟,诉说着舱内货物的沉重。
“来了……终于来了。”
户部尚书毕自严站在栈桥上,手里捏着早已湿透的手帕,不停地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他身后的户部郎中、主事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眼珠子里透出的光,比饿狼还要贪婪。
“哐当——!”
第一艘船靠岸,跳板搭下。
并没有人走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箱箱被铁条箍得严严实实的沉重木箱,被赤裸着上身的力夫们喊着号子,一步一挪地抬了下来。
每一个箱子落地,发出的那种沉闷而厚实的声响,都像是一记重锤,敲击在在场所有官员的心头。
那是银子的声音。
“开箱验视!”毕自严声音发颤,但他必须走这个过场。
一名锦衣卫千户上前,拔出绣春刀,撬开了一个箱子的盖板。
“哗啦——”
并没有银光闪烁。箱子里装的,是一锭锭灰扑扑、甚至带着些许暗红色斑迹的银砖。这些银砖没有经过京师银作局的精细打磨,表面粗糙,甚至还能看到浇筑时留下的气孔和……仿佛是指纹般的凹痕。
但这并不妨碍它们散发出令人窒息的财富气息。
“这是……”一名年轻的户部主事忍不住掩住口鼻,“尚书大人,这银子上……怎么有股子腥味?”
毕自严走上前,弯下腰,也不嫌脏,伸手拿起一块五十两重的银砖。他凑近了闻了闻,那是一股混合了硫磺、海风,以及陈旧血迹的怪味。
他摩挲着银砖背面那两个深深刻入的字——【石见】。
“这是血腥味。”
毕自严直起腰,目光幽深地看着那一船船正在卸货的银箱,声音低沉得只有身边几个人能听见:
“这是从倭国的石头缝里榨出来的血,也是……也是咱们大明朝廷的续命汤。”
“别嫌它腥。在这个年头,只有带血的银子,才最干净。”
……
一个时辰后。紫禁城,乾清宫。
崇祯皇帝朱由检端坐在御案后,面前摆着那块毕自严刚刚呈上来的“血银”。
殿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魏忠贤像一条老狗一样跪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而刚刚升任内阁首辅的周延儒(接替顾秉谦),则是一脸正气地站在一旁,似乎对这块银子充满了不屑,却又忍不住用余光去瞟。
“一百万两。”
崇祯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子令人胆寒的阴郁:
“李苏在奏折里说,这是东瀛总督府上半年的‘结余’。他还说,石见银山的产量正在爬坡,预计下半年,还能再运回两百万两。”
“两百万两……”
崇祯突然笑了一声,笑声干涩刺耳:
“咱们大明一年的太仓岁入,也不过四百万两。他李苏在海外动动手指头,就能抵得上半个大明。”
“陛下!”
周延儒上前一步,拱手道:
“李苏此举,看似忠君体国,实则……实则是在收买人心,更是示威啊!他掌握着如此巨额的财源,又不经户部调拨,直接送入内帑。这……这是把朝廷的法度视若无物!”
“臣以为,这笔钱不仅不能收,还要下旨申斥!令其将东瀛之财权,尽数移交户部委派的官吏管理!”
“移交?”
崇祯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刀般刺向周延儒:
“周阁老,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你去移交?你有兵吗?你有船吗?你知道怎么从那群杀红了眼的倭人手里把银子挖出来吗?”
崇祯抓起那块银砖,狠狠地砸在御案上,震得笔架乱颤:
“李苏这是在告诉朕!这银子,只有他能弄来!除了他,谁去谁死!”
“他是在喂朕!就像喂一条……”
崇祯把后半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但脸上的肌肉却在剧烈抽搐。
那是作为帝王的屈辱。
他不仅要靠李苏的枪炮来守国门,现在,连吃饭都要靠李苏的施舍。虽然名义上是“上供”,但谁都清楚,如果哪天李苏不高兴了,断了这笔银子,京师的九门提督府连军饷都发不出来。
“皇爷息怒……”
魏忠贤看着皇帝几乎要暴走的边缘,终于忍不住壮着胆子爬了过来,磕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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