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江南的冬日虽不似北地酷寒,但那湿冷的寒意却仿佛能浸透骨髓。
街巷间渐渐多了些年节的气氛,家家户户开始腌制腊肉咸鱼,悬挂起红灯笼,空气中偶尔会飘来炸制年货的油香和糖炒栗子的甜香,为这清冷的季节添上几分暖意。
谢知奕愈发忙碌。
年尾的祭祀、封笔、宴请群臣,以及来年各项政务的筹划,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时间。
他来小院的次数更少了,有时甚至十来天都未能露面。
但他总会遣身边最得力的内侍,按时送来各种东西。
有时是几筐上好的银霜炭,确保小院温暖如春;有时是内务府新制的、用料极其讲究的各式点心;有时是几本难得的孤本游记或地方志,供若离消遣;更多时候,依旧是各种他觉着她会喜欢的时令吃食,从宫里的年节御膳到民间搜罗来的特色小食,琳琅满目。
那内侍每次来都恭敬有加,转达着太子殿下的问候,只说殿下政务繁忙,分身乏术,望姑娘勿怪,并再三保证殿下稍得空闲便会亲自前来。
若离对此并无表示,只是平静地收下。
她能感知到皇城方向那日益凝重的气运,以及谢知奕身处其中那份沉稳而疲惫的气息。
他就像一根被逐渐拉满的弓弦,承担着整个王朝岁末年初的重量。
这种属于人间帝王的负重前行,与她悠游自在的观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
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纷纷扬扬,不大,却足够将世界再次点缀得洁白。
傍晚时分,院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比平日里显得更为沉重些。若离抬眸,看见谢知奕披着一身还未融尽的雪花,踏入了院中。
他显然是刚从繁重的政务中脱身,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倦色,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连那总是挺直的背脊,似乎都微微佝偻了些许。
但他看到若离的瞬间,眼睛还是亮了起来,如同寒夜中点燃的星火,带着温暖与期盼。
“姑娘。”
他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温和,“今日小年,宫中赐宴刚散,想着总要来见姑娘一面,陪姑娘……吃碗灶糖,应应景。”
他手中提着一个食盒,另一只手里,竟真的拿着几根用麦芽糖制成的、形态各异的灶糖,有金瓜、有元宝,晶莹剔透,憨态可掬。
若离的目光落在他明显清瘦了许多的俊脸上,又扫过他眼底的疲惫,最后停留在那几根与他身份气质格格不入的灶糖上。
她并未说什么,只是微微侧身,让他进屋。
屋内炭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
谢知奕脱下沾了雪水的大氅,露出里面玄色绣金的常服,更衬得他面如冠玉,只是那玉色之下,难掩憔悴。
他将食盒放在桌上,里面是几样清淡可口的小菜和一壶温好的黄酒。
“岁末繁杂,扰了姑娘清静了。”他坐下,亲自为若离斟了一小杯黄酒,语气带着歉意。
“无妨。”
若离执起酒杯,黄酒温热,带着糯米特有的醇香,入口甘甜。“殿下辛苦了。”
这平淡的一句,却让谢知奕心头一热,仿佛连日来的疲惫都被这简单的几个字熨帖了。
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真实的放松:“能得姑娘此言,知奕便不觉得辛苦了。”
两人对坐,安静地用着简单的饭菜。
谢知奕吃得不多,更多时候是在看着若离吃,或者为她布菜。
窗外雪落无声,屋内炭火噼啪,气氛安宁得让人恍惚。
“过了年,便是春闱了。”
谢知奕忽然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为国选才,本是幸事。只是……每次科考,都免不了各方势力角逐,其中龌龊,有时令人心寒。”
他并非抱怨,更像是一种积压已久的感慨,在这信任的人面前,难得地流露出来。
若离抬眸看他:“水至清则无鱼。殿下只需把握住‘为国选才’之本心,设立规矩,明察秋毫,至于些许沉渣,自有水流涤荡。”
她的话语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定海神针般的力量。
谢知奕闻言,心中的些许郁结仿佛瞬间被疏通。
是啊,他只需守住本心,立好规矩,其余宵小之辈,自有法度与时间去清理。
“姑娘总是能一言中的。”他叹服道,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依赖与欣赏。
在他这孤寂而沉重的帝王路上,能有这样一位超然物外的“旁观者”偶尔给予点拨,于他而言,是莫大的幸运与慰藉。
饭后,谢知奕拿起那几根灶糖,递了一根元宝形状的给若离:“民间习俗,小年吃灶糖,粘住灶王爷的嘴,让他上天言好事。”他说着,自己也不禁莞尔,似乎觉得这习俗有些幼稚可笑,却又带着人间烟火的可爱。
若离接过那晶莹的糖块,放入口中。
麦芽糖很甜,粘牙,是一种简单而直接的滋味。她慢慢地吃着,感受着那甜味在舌尖化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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