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里的推崇并非客套,而是基于深刻阅读后的真知灼见。温寻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自己作品如此高层次的读者,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感动,还有一丝隐秘的欣喜。
“能遇到真正理解作品的读者,作者一定会很高兴。”她谨慎地措辞。
“理解谈不上,只是欣赏。”老先生谦虚地摆摆手,随即话锋一转,带着探讨的意味,“我尤其欣赏她作品中那种独特的‘冷感温情’。表面是悬疑解谜,冷峻锐利,但内核里对人物命运总是抱有深切的悲悯。就像这桂花,香气冷冽,但底蕴是暖的。这种平衡,很不容易把握。”
这番话精准地触达了温寻创作时自觉或不自觉追求的核心。她不禁抬眼,认真看向这位老先生。对方显然不是普通的文学爱好者,而是有极深鉴赏力的行家。
“您说得很好。”她忍不住接口,声音比刚才更清晰了一些,“我觉得作者可能并非刻意营造这种对比,而是她观察世界和人物的方式本就如此。世事复杂冰冷,但个体在其中挣扎求存、彼此牵连的情感,本身就有温度。好的悬疑故事,解谜是骨架,情感才是血肉。”
老先生眼睛一亮,显然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温婉娴静的年轻女子能有如此见地。“妙!‘骨架与血肉’这个比喻很贴切!看来温小姐对文学鉴赏也很有心得?”
“只是平时喜欢看书,随便想想。”温寻谦逊道,但谈及真心喜爱和钻研过的事物,她的眼神不自觉变得专注明亮,语气也从容起来,“我觉得‘午夜凶铃’的作品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信任读者的智慧。她铺设线索,但不急于揭示,留给读者参与和解谜的空间。这种尊重,在当前追求快节奏、强刺激的市场环境下,很难得。”
“没错!这正是其作品高级的地方!”老先生连连点头,显然遇到了知音,谈兴更浓。两人从《时间陷阱》的叙事结构,聊到其中几个关键意象的象征意义,又延伸到更广阔的悬疑文学创作领域。温寻虽然始终谨慎地避开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细节,但基于对作品的烂熟于心和对文学的真正热爱,她的见解每每切中要害,言辞清晰,态度不卑不亢。老先生起初或许只是随意闲聊,此刻已是全神贯注,眼中欣赏之色愈浓。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回廊拐角,秦婉之正驻足而立。她原本是准备去前厅,却被这边不同寻常的交谈氛围所吸引。那位老先生,是赫赫有名的文学评论家、资深出版人顾老先生,在文化界地位尊崇,性子也有些清高,等闲不爱与不懂行的人多言。此刻,他却与温寻相谈甚欢,甚至能看出他脸上那种遇到可交流对象的愉悦。
秦婉之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说什么,但从顾老先生的神情和温寻沉静从容、偶尔目光湛然的侧脸,她能判断出那绝非一般的寒暄客套。那个在她印象里家世普通、工作“特别”、需要被“打磨”才能勉强符合陆家儿媳标准的温寻,此刻在顾老先生这样的人物面前,竟显得……毫不逊色?甚至有种难以言喻的、源自内在底蕴的沉静光华。
她微微蹙眉,心中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有些意外,有些审视,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妙的松动。这个女孩,似乎并不完全像她之前判断的那样,只有一张过得去的脸和还算乖巧的性格。
就在这时,白欣怡欢快的声音插了进来:“顾伯伯!您又在和人聊您那些高深的文学啦?可别吓着我朋友!”她笑嘻嘻地走过来,亲昵地站到温寻身边,对顾老先生道:“温寻可是《时间陷阱》项目的编剧顾问,对那部作品理解深着呢,您可算找到能聊的人了!”
白欣怡的出现和介绍,恰到好处地为温寻的“侃侃而谈”做了一个最合理、最安全的注解——因为她是项目的深度参与者,所以对原着理解深刻、能与评论家深入交流,合情合理。
顾老先生恍然,对温寻笑道:“原来如此!难怪见解不凡!后生可畏啊。”他眼中的欣赏并未因“编剧顾问”这个身份而减少,反而更添一分对年轻人专业能力的肯定。
温寻对白欣怡投去感激的一瞥,顺着她的话谦逊了几句。
秦婉之远远看着这一幕,目光在温寻沉静的侧脸、白欣怡毫不掩饰的亲昵维护、以及顾老先生毫不作伪的赞赏之间缓缓扫过。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转过身,继续朝前厅走去,步伐依旧端庄,但眼神里某些固化的东西,似乎悄然裂开了一丝缝隙。
宴至中程,秦婉之在众人的祝福中切了蛋糕。陆时与也回到了温寻身边。温寻察觉到秦婉之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多停留了片刻,那目光不再仅仅是疏离的审视,多了些难以言喻的深意。
回去的车上,温寻靠在陆时与肩头,有些疲惫,但心情还算轻松。至少,她安然度过了这个夜晚,没有失礼,似乎……还隐约改变了些什么。
“累了?”陆时与低声问,手指轻轻梳理着她的长发。
“有一点。”温寻闭着眼,“不过顾老先生人很好,聊得很愉快。”
“顾老是文化界的泰斗,能得到他的赞赏,不容易。”陆时与的语气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但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你今天做得很好。”
温寻睁开眼,看向他。车窗外的流光掠过他俊美的侧脸,他眼中映着明明灭灭的光,深邃难辨。
她忽然想起顾老先生那些精准的点评,想起秦婉之那微妙的一瞥,想起自己心中那个关于坦白的念头。
“陆时与,”她轻声唤他。
“嗯?”
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车厢内安静温暖,他的气息令人安心。或许……再等等吧。
“没什么。”她重新闭上眼,更紧地偎进他怀里,“就是有点困了。”
陆时与没再追问,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低声道:“睡吧,到家叫你。”
车子平稳地驶入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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