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姑苏城的庇护,或者说,离开那座巨大囚笼的禁锢,天地骤然变得辽阔,却也更加危机四伏。官道上尘土飞扬,偶尔有武朝的快马驿卒疾驰而过,马蹄声如雷鸣,敲打着并不太平的世道。更多的,是拖家带口、面有菜色的流民,背着破旧的行囊,眼神麻木地向南迁徙,不知前路在何方。
墨神风不敢走官道。他带着阿瑶,专挑荒僻的小路、田埂、甚至是人迹罕至的山林边缘前行。阳光炽烈,晒得他伤口周围的皮肤阵阵发紧,汗水浸透粗布衣衫,与血污混合,散发出不好闻的气味。内腑的伤势在“薪火”的滋养下缓慢恢复,但远未到痊愈的地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隐隐的刺痛。
新的左臂成了他最大的负担,也成了最奇特的倚仗。沉重,冰冷,在阳光下反射着金属特有的哑光。他必须时刻分神,以守陵人传授的简陋法门约束其内那股桀骜不驯的融合能量,如同牵着一头随时可能暴起伤人的凶兽。但这条手臂也带来了远超常人的力量与耐力,攀爬崎岖山路,拨开茂密荆棘,都倚仗其力。指尖偶尔划过岩石树木,会留下浅浅的白痕,带着一丝被能量侵蚀的焦糊味。
阿瑶默默跟在他身边,小小的身影在荒野中显得格外单薄。她很少喊累,只是努力跟上墨神风的步伐,偶尔会用随身带着的、浸过溪水的布巾,帮他擦拭额角的冷汗。她腕间的淡金纹路在白天并不显眼,但墨神风能感觉到,随着远离姑苏,那纹路似乎更“活”了一些,与怀中《天工开物》及青铜匣子之间那有若有若无的共鸣,也愈发清晰。
“鼎在人为……人在局中……”墨神风咀嚼着这几个字,目光扫过荒芜的田野和远处起伏的山峦。这局,到底有多大?这天下,又有多少像他、像阿瑶这样的“棋子”,在命运的洪流中挣扎?
昼行夜伏。渴了饮山泉,饿了啃干粮。不敢生火,怕炊烟引来不必要的注意。夜晚便寻些山洞、岩缝,或者干脆在茂密的树冠下相依而眠。露水寒重,常常冻醒,听着荒野中不知名野兽的嗥叫,看着天幕上冰冷的星辰,一种天地之大、无处容身的孤寂感便会油然而生。
如此行了三四日,已远离姑苏地界,进入了一片更为荒凉的山丘地带。地图上标注,这里已是两省交界,三不管的地带,盗匪时有出没。
这日傍晚,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山头,空气中弥漫着雨前的土腥气。眼看一场暴雨将至,必须尽快找到避雨之处。
“前面……好像有座房子。”阿瑶眼尖,指着前方山坳处,一片茂密竹林后隐约露出的飞檐一角。
墨神风凝目望去,那飞檐破败,颜色黯淡,不似寻常人家。他拉起阿瑶,小心地靠了过去。
穿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废弃的祠庙孤零零地矗立在山坳平地上,规模不大,早已荒芜不堪。庙墙斑驳,爬满了枯死的藤蔓,庙门歪倒在一旁,里面黑黢黢的,散发着和陈腐的气息。庙前的空地上杂草丛生,几乎有半人高。
“就在这里避雨吧。”墨神风感知了一下,祠庙内并无活物气息,只有一种积年的死寂。
两人刚踏入庙门,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瞬间连成雨幕,天地间一片混沌水汽。
祠庙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残破。供奉的神像早已坍塌,只剩一个模糊的基座。梁柱上挂着蛛网,地面上积着厚厚的灰尘,角落里堆着些不知是何年月的破烂杂物。空气中混合着灰尘、霉菌和一种淡淡的、奇异的腥甜气味。
墨神风找了个相对干净、能避开屋顶漏雨的角落,让阿瑶坐下休息。他自己则持刀而立,警惕地巡视着这座荒祠。
雨越下越大,砸在破败的屋顶和窗棂上,发出嘈杂的声响。庙内光线昏暗,只有偶尔划破天际的闪电,能瞬间照亮祠庙内狰狞的阴影。
突然,墨神风的目光凝固在神像基座后方,那片最深的阴影里。
那里,似乎坐着一个人!
他心中一凛,逆鳞刀瞬间出鞘半寸,左臂上的暗红铭文微微亮起,感知提升到极致。
没有呼吸声,没有心跳,甚至没有活人应有的“生气”。只有一种……沉沉的死寂。
“谁在那里?”墨神风沉声喝道,声音在空旷的破庙内回荡。
没有回应。
只有屋外哗啦啦的雨声。
阿瑶也紧张地站了起来,躲到墨神风身后。
墨神风深吸一口气,一步步向那阴影走去。逆鳞刀的刀锋在昏暗中流淌着冷冽的光。
随着距离拉近,借着又一次闪电的光芒,他终于看清了。
那确实是一个人。
一个穿着早已褪色、破烂不堪的古怪服饰的老妪。她盘膝坐在一个残破的蒲团上,低垂着头,花白的头发干枯如草,遮住了面容。她的身体干瘪,皮肤紧贴着骨头,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机的灰败色,仿佛一具坐化了不知多少年的干尸。
但奇怪的是,她的身体并未腐朽,只是失去了所有水分,保持着坐姿,在这潮湿的环境中,显得极不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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