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新县城内,夜
第三日的夜幕,沉重地压在阳新城头。
城内,物价飞腾如脱缰野马,米贵如金,柴薪难寻。
压抑的怨气与对城外明军的恐惧交织在一起,
在狭窄的街道间弥漫。
曾被强征去修筑工事的民夫及其家眷的低声咒骂,更是无处不在的背景音。
董大用在短暂的睡梦中极不安稳,噩梦连连。
他梦见城墙在明军的炮火下如纸糊般坍塌。
梦见愤怒的民众和哗变的士兵冲进了他的署衙…
突然,一阵不同寻常的、压抑而密集的脚步声将他猛地惊醒!
他心脏狂跳,冷汗瞬间浸湿了内衫。
“什么人?!”
他厉声喝问,手已下意识摸向枕下的佩刀。
卧房门外,他的心腹亲兵队长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和迟疑:
“大人…是王游击、赵守备他们…几位将军求见。”
深更半夜,全副武装的部将齐聚内宅?
董大用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披衣起身,强作镇定地打开房门。
只见院中火把闪烁,映照出五六名全身披挂的军官身影,正是他麾下的主要将领。
他们手按刀柄,甲胄在火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一群人沉默地站在那里。
目光复杂地望向董大用。
脸上分明写着犹豫、决绝,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惶恐。
空气仿佛凝固了。
亲兵们守在周围,手也紧握着兵器。
眼神在董大用和这群不速之客之间游移,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
董大用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熟悉又此刻显得陌生的面孔。
他看到了他们眼中的血丝,看到了他们刻意避开的眼神。
他瞬间全明白了。
阿哈出和他的满洲铁骑已经没了,镇守八旗最大的监视和威慑已然消失。
城外的邓名故意围而不攻,实力却在一天天膨胀。
城内粮尽粮绝,民怨沸腾,军心涣散…
这一切,都让这些原本或许忠心的部下,
开始为自己的身家性命寻找出路。
他们此刻前来,与其说是“求见”,不如说是“兵谏”的前奏。
如果他此刻说一个“不”字,或者厉声斥责他们“意图不轨”。
下一瞬间,这些刀剑恐怕就不是对着地面,而是会指向他了。
届时,根本不需要邓名攻城,阳新城立刻就会陷入内乱和血泊之中。
董大用的喉咙有些发干,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与悲凉。
自己苦心经营的防线,最终竟是从内部开始瓦解。
他沉默了片刻,那短暂的时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
最终,他艰难地开口,声音竟出奇地沙哑和平静:
“诸位……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火把噼啪作响,跳动的火光映照在在场每一个人的脸上。
明暗不定,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为首的王游击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甲叶铿锵作响。
他声音干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大人!恕末将直言!目前明军重兵围城,城内粮草殆尽!”
“人心惶惶,士卒饥疲,怨声载道。我等绝非贪生怕死之辈。”
“但总要为麾下数千弟兄和满城百姓寻一条活路!”
“敢问大人,时至今日,究竟作何打算?可有决断?!”
董大用脸色铁青,强压着怒意和心悸,试图稳住局面:
“王游击!你这是何意?莫非欲乱我军心?我等深受国恩,岂能轻言…”
“况且,我叔父董巡抚仍在九江坐镇,岂会坐视不理?援军…”
他话未说完,另一名性急的赵守备猛地打断了他,声音激动:
“大人!休再提援军了!九江自身难保,何来援兵?邓名大军旦夕可至九江城下!至于董巡抚…”
他顿了一下,语气变得尖锐,
“正是看在董军门与巡抚大人的这层关系上,我等才来寻大人您拿个主意!”
“难道真要等到城破之日,玉石俱焚,让董氏一族蒙受更大的灾祸吗?!”
就在这时,一名一直沉默的部将猛地将手中一个沉甸甸的布包掷于地上。
那布包滚了几滚,散开,赫然露出一颗须发虬结、双目圆睁的首级!
正是留守城内的镶白旗将领鄂硕!
那部将厉声道:
“大人!休怪我等心狠!这鄂硕方才听闻我等欲议出路,”
“竟拔刀欲杀我等‘叛徒’,口口声声要‘清理门户’,向朝廷表功!
“我等无奈,只得将其斩杀!”
“大人,满洲这些,长期趴在你我头上,作威作福的狗鞑子或死或降。”
“今晚,最后的绊脚石也已清除!”
“此时此刻,您难道还要抱着愚忠,拖着全城军民为您和巡抚大人的忠名殉葬吗?继续当满清鞑子们的忠犬?!”
那颗血淋淋的人头仿佛最后一根稻草。
彻底压垮了董大用的心理防线。
他看着地上鄂硕狰狞的首级,再环视眼前这些刀甲在身、眼神决绝的部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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