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往苗寨走时,空气里像掺了铅,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两个队员用门板搭了副简易担架,小心翼翼地抬着王梓桐。他们脚步放得极轻,像怕惊醒熟睡的孩子,门板压得“咯吱”响,在这寂静里格外刺耳。赵佳贝怡怀里抱着那个冷藏箱,箱壁的凉意透过粗布衣裳渗进来,冰得骨头缝都发疼,像抱着块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石头。
麻明福走在最前头,后背的伤口又裂了,暗红的血渍晕染开来,在军衣上洇出朵丑陋的花。他却把腰挺得笔直,像根没弯过的铁杆子,手里的步枪攥得死紧,指节泛白。跟在他身后的队员,一个个垂着头,没人说话,只有草鞋踩过碎石的“沙沙”声,像在哭。
当我们踏入苗寨时,太阳正缓缓地向山后沉去,仿佛是一个巨大的金球,散发着金红色的光芒。这光芒如同温柔的火焰,将整个寨子都染成了一片暖融融的色调,给人一种宁静而温馨的感觉。
按照常理,这个时候的苗寨应该是热闹非凡的。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会升起袅袅炊烟,那是晚餐的信号。孩子们会在晒谷场上尽情地奔跑嬉戏,他们的笑声和呼喊声会在空气中回荡。而阿婆们则会坐在自家门口,一边纳着鞋底,一边和邻居们闲聊家常。
然而,今天的苗寨却异常安静,路上几乎看不到人影。只有几个孩子躲在墙角或门缝后,偷偷地探出脑袋,好奇地张望着我们。当他们看到我们这副模样时,似乎被吓了一跳,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迅速地缩回了身子,消失在了我们的视线中。
“是……是那个给我们读诗的女学生吧?”一个挎着竹篮的阿婆认出了担架上的白布,手里的野菜“哗啦”掉在地上,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早上还跟我要酸汤鱼的方子,说想给赵医生补补身子……咋就……”
赵佳贝怡别过脸,不敢看阿婆。她听见身后传来抽噎声,是那几个金陵大学的学生,他们低着头,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梓桐的追悼会就办在晒谷场的老槐树下。
没什么排场,就找了张缺腿的桌子,用石头垫平稳了,上面摆着她那件洗得发白的学生制服,袖口磨出了毛边,还有半块用油纸包着的窝头,是她昨天没吃完的。赵佳贝怡蹲在担架旁,用温水沾着布,一点点擦去梓桐脸上的血污。
姑娘的脸白得像张纸,嘴唇却透着点青紫色,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点泥土。赵佳贝怡伸出手,轻轻拂掉那点泥,指尖触到的皮肤冰凉冰凉的。她给梓桐梳了梳头发,把那两条散开的麻花辫重新编好,用从自己头上解下来的红头绳系住。
“赵医生,这个……”一个女学生递过来枚黄铜校徽,边缘磨得发亮,上面刻着“金陵”两个字,是从梓桐贴身的口袋里找到的。
赵佳贝怡接过来,轻轻放在梓桐胸前,指尖忍不住发颤:“梓桐,安息吧。”她的声音很轻,像怕吵到她,“你总说想回家,想看着大家都好好活着,这些我们都记着呢。你没做完的事,我们替你做;你的理想,我们替你实现。”
眼泪滴在校徽上,顺着刻痕往下流,折射出的光冷冷的,像块冰,冻得人心头发紧。
麻明福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切,拳头攥得咯咯响,指节都泛白了。等送梓桐去后山安葬时,他才跟赵佳贝怡说:“重庆的防线暂时稳住了,弟兄们用命填出来的。”他顿了顿,声音沉得像石头,“但鬼子没退,还在反扑,这仗……远着呢。”
他的伤得养,胳膊上的子弹没取干净,一动就钻心地疼。队伍也散得差不多了,跟着他回来的五个队员,三个带伤,一个断了手指,连扣扳机都费劲。
可苗寨里的青壮却找上了门。
“麻队长,带上我们吧!”带头的是个皮肤黝黑的苗家小伙子,叫阿木,手里攥着把柴刀,“我们不怕死!鬼子敢来,就砍了他们的脑袋!”
十几个小伙子站在晒谷场里,一个个胸脯挺得高高的,眼里冒着光。他们以前只敢远远看着队伍训练,现在却主动要扛枪。
麻明福看着他们,突然笑了,笑得脸上的伤疤都动了:“行!只要不怕死,我就教!”
第二天起,晒谷场就热闹起来。
天不亮,麻明福的吼声就响起来:“一二一!步子迈开!”“瞄准!眼睛瞪大点!”他忍着疼,给小伙子们示范卧倒、射击,后背的伤口渗出血,把军衣黏在身上,也顾不上擦。
赵佳贝怡把自己关在了那间用牛棚改的药坊里。
药坊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干草气息,其中还夹杂着淡淡的牛屎味道。然而,在这看似简陋的环境中,却摆放着她从医疗站抢救出来的珍贵物品——药罐、碾子和几本已经被翻得皱巴巴的医书。
她的生活几乎与睡眠绝缘,长时间的熬夜让她的双眼布满血丝,通红如兔眼一般。下巴也因为过度消瘦而变得异常尖锐,仿佛能轻易地戳伤人。
白天,她整日沉浸在药材堆中,将苦艾、黄连以及山里一种带刺的藤子反复摆弄、调配。这些看似普通的草药,在她手中却仿佛拥有了生命,被她精心地组合、研磨,以期发挥出最大的药效。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