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箱在背上晃悠,发出“哐当哐当”的轻响,像是在数着回家的步数。赵佳贝怡跟着队伍往根据地走,脚底板磨出的水泡早被踩破了,每走一步都像踩着刀尖,脓水混着泥粘在袜子上,又疼又痒。
可她攥着衣角的手却越收越紧——怀里的疫苗清单被汗水浸得发皱,上面用铅笔写的“霍乱血清×30”“青霉素×15”,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掌心。
天快亮时,总算望见了根据地的炊烟。村口的老槐树下,哨兵正踮着脚张望,看见他们的身影,突然扯开嗓子喊:“是麻队长他们!回来了!”那声音穿透晨雾,惊飞了树桠上的麻雀,扑棱棱地往天上飞。
赵佳贝怡的腿猛地一软,差点坐在地上。麻明福伸手扶了她一把,他的手心全是血泡,粗糙的茧子蹭得她胳膊生疼。“到了。”他咧着嘴笑,露出两排白牙,眼角的皱纹里还卡着泥,“把疫苗送医院去,王院长准得哭。”
两个年轻队员抱着箱子往野战医院跑,铁皮箱磕在石头上“咣当”响,他们却像抱着稀世珍宝,跑起来带起一阵风。可队伍里没人跟着笑,连说话都透着股沉。路过晒谷场时,几个帮忙晒粮的老乡打招呼:“回来了?咋不说话?”没人应,只有脚步声“沙沙”地碾过谷糠。
段安瑞最后那个转身,像块石头压在每个人心上。
赵佳贝怡回到自己的住处——一间靠着崖壁的土坯房,里面就一张草铺、一张木桌。她把自己摔在草铺上,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疼得她龇牙咧嘴。
闭上眼,全是段安瑞消失在林子深处的背影,他故意撞断的树枝“咔嚓”响,还有那几声枪响,“砰砰”的,像敲在她的脑壳上。
她摸了摸口袋,指尖碰到个硬东西——是半截铅笔,出发前段安瑞塞给她的。“路上记点啥方便。”当时他蹲在地上系鞋带,头也不抬地说,笔杆上还留着他手心的温度,带着点烟草味。
赵佳贝怡把铅笔攥在手里,木头的纹路硌着掌心,眼泪突然就下来了,砸在草铺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接下来的几天,赵佳贝怡泡在野战医院里。
王院长把疫苗锁在特制的木箱里,钥匙串在腰上,睡觉都攥着。注射时更是紧张得手抖,针头扎了三次才戳进伤员的胳膊。“慢点推,慢点推。”他盯着针管,声音发颤,“这可是救命的药,一滴都不能浪费。”
赵佳贝怡负责记录反应。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昨天还烧得糊涂,打完针今天就能坐起来了,抱着个红薯啃得香,看见她就举着红薯喊:“赵姐姐,甜!”还有那个断了腿的炊事员老李,早上还哼唧着喊疼,下午居然能笑着跟病友说笑话了。
病房里渐渐有了笑声,可赵佳贝怡心里那点松快,总被什么东西堵着。吃饭时扒拉两口就放下,木桌上的野菜粥凉了都没察觉;夜里躺在草铺上,总听见窗外的风声像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一骨碌爬起来往外看,只有崖壁上的野枣树在风里晃,影子歪歪扭扭的,像个站不稳的人。
这天下午,她正给一个小兵换纱布。那小兵前几天还发着高烧,胳膊上全是霍乱引起的红点,现在红点消了不少,正跟旁边的人掰手腕。“我赢了!”他笑得露出豁牙,突然“哎哟”一声——赵佳贝怡的镊子没拿稳,戳到了他的伤口。
“对不住。”她慌忙收回手,心跳得厉害。
就在这时,通信员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军帽歪在一边,帽檐上的汗顺着下巴往下滴。他手里捏着张纸,纸边都被攥皱了,看见赵佳贝怡就喊:“赵医生!师部通讯科……有发现!”
赵佳贝怡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镊子“当啷”掉在搪瓷盘里,发出刺耳的响。“啥发现?”她的声音都劈了。
“在段先生最后发报的频率附近,截到一段信号!”通信员跑得太急,说话时胸口起伏得像风箱,“特别弱,时断时续的,技术人员说像是延时发送的,刚才才破译出来……让我赶紧给你送来!”
他把那张纸递过来,指尖抖得厉害。
纸是糙纸,黄黄的,边缘毛糙得像狗啃过。上面用蓝墨水写着几行字,字迹歪歪扭扭的,有的笔画都飞出去了,像是在极度慌乱中写的。开头是一串乱码,大概是信号干扰,中间混着几个模糊的词:“……疫苗安全……影狐……”,而最后一行,却清晰得像刻上去的——
“贝怡,我终于找到你了。保重。段。”
下面用红铅笔标着发送时间:民国三十一年九月十七日,凌晨三点十七分。
赵佳贝怡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了。
九月十七日凌晨三点十七分——正是段安瑞拽着她的胳膊说“你们走”,然后转身冲进林子的那一刻。
“贝怡……”她喃喃地念着自己的名字,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糊住了视线。手里的纸轻飘飘的,却重得让她抬不起手,指尖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