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星火(上海地下交通站篇)
民国三十一年冬,腊月二十三,小年夜。
上海公共租界,西摩路。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抽打着光秃秃的法国梧桐枝桠。街道两旁的西式公寓楼大多灯火通明,隐约传来留声机播放的爵士乐和宴饮的喧闹声,与弄堂里贫民窟的死寂形成刺对比。
路口拐角,“德济堂”中药铺早已打烊,黑漆木门上贴着褪色的财神像。铺面后身的狭窄阁楼里,却透出一线微弱的、被厚布帘严密遮挡的光。
阁楼低矮逼仄,仅容一人转身。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草药苦涩味,混杂着煤球炉的硫磺气和陈旧木头的霉味。一只瓦数极低的电灯泡,悬在倾斜的屋顶下,投下昏黄的光晕。
交通站负责人“老顾”,一个年近五十、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戴着圆框眼镜、身形清瘦的男子,正就着灯光,用一支小楷毛笔,在一张裁剪过的《申报》边缘空白处,书写着细如蚊足的密码。他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握笔的手指因长时间紧绷而微微颤抖。桌上摊着一张简陋的上海市区草图,几个关键点用极淡的铅笔做了标记。
“吱呀——”
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响动,阁楼活板被从下方顶开一条缝。一个穿着打补丁的棉袍、围着厚围巾、只露出两只机警眼睛的年轻男子“阿四”,像狸猫般敏捷地钻了上来,带进一股寒气。
“老顾,信号收到了。”阿四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呼出的白气在寒冷中凝结,“‘老家’(指中央)急电,最高级别。确认‘青鸟’(秦书婉)和‘夜莺’(林曼丽)已过江,但‘信鸽’(传送情报的交通员)牺牲,情报链中断。‘老家’启动‘启明星’预案,命令我们不惜一切代价,重启‘江阴’线路,接应人员,传递火种。” 他递过一张卷成细条的、用米汤写就的密写纸条。
老顾接过纸条,没有立刻看,而是迅速将写满密码的报纸边缘凑近煤球炉,看着字迹在微弱的火光下迅速焦黑、消失。然后,他才拿起桌上的碘酒瓶,用棉签蘸了少许,小心翼翼地在密写纸条上涂抹。淡淡的字迹逐渐显现出来,内容与阿四口述一致,但更简洁。
老顾的眉头锁得更紧,脸色在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他放下纸条,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眉心,声音沙哑疲惫:“‘江阴’线……去年秋天就断了。老周、小梅他们……都牺牲在昆山码头了。敌人盯得紧,重建谈何容易……”
阿四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急切:“老顾,形势危急!‘老家’在电文里用了三个‘急’字!‘青鸟’和‘夜莺’带出来的东西,关乎整个华东甚至全国的抗战大局!听说……和鬼子的‘零号’有关!” 他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必须尽快把线接上!‘老家’说,会启用沉睡多年的‘底牌’,但需要我们这边做好接应准备,指定新的安全屋和联络方式。”
“底牌?”老顾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眼睛锐光一闪,“是谁?”
“电文里没明说,只给了识别暗号的上半句——‘北固山的枫叶又红了’。”阿四答道。
北固山……镇江……老顾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尘封已久的代号闪过脑海——“樵夫”!难道是他?那个传说中潜伏极深、单线联系、甚至可能直通敌人心脏的“底牌”要启动了?
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峦般压下。重启一条被破坏的交通线,在敌人眼皮底下接应重要人物和绝密情报,这无异于刀尖跳舞,九死一生。
“新的安全屋……”老顾沉吟片刻,走到墙边,掀开一张旧年画,露出后面用指甲划出的极隐秘的记号,“备选有三个。一是闸北‘三味书屋’的密室,老板可靠,但距离日本海军陆战队军营太近。二是南市‘老正兴’菜馆的阁楼,老板是同情分子,但地方鱼龙混杂。三是……法租界巨籁达路的那栋空置小洋楼,房东是瑞士商人,相对安全,但目标太大。”
他手指点向第三个标记:“风险最大,但也最安全。启用它!联络方式……用老办法,‘寻人启事’,《新闻报》中缝,连登三天,内容‘寻找表兄阿明,镇江口音,左眉有痣’,落款‘表妹翠花’。” 他顿了顿,补充道,“接头暗号下半句,回‘可钟山的雪还未化’。”
“明白!”阿四重重点头,将暗号牢牢记在心里。
“还有,”老顾神色凝重地叮嘱,“通知所有下线,即日起进入‘冬眠’状态,非必要不联络,不活动。‘启明星’预案由我单线执行。你立刻去‘三味书屋’,通知老赵准备应急通道和药品。然后,你自己……撤出上海,去苏州避风头。”
阿四一愣:“老顾!这节骨眼上我怎么能走?我……”
“这是命令!”老顾厉声打断,眼神不容置疑,“你还年轻,是组织的种子!不能都折在这里!万一……万一我这边出事,你就是重建交通站的希望!走!立刻就走!从后门水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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