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针渡厄(巧遇传人篇)
民国三十二年,深秋。苏北根据地,洪泽湖畔的后方医院。
秋意已深,湖风带着凛冽的寒意,卷起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扑在糊着桑皮纸的窗棂上,发出沙沙的轻响。秦书婉穿着那双特制的“高低鞋”,在院子里缓慢地踱步。鞋底厚实的右脚踏实踩在地面,确实矫正了她行走时的倾斜姿态,走起来稳当了许多,乍一看,几乎与常人无异。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每迈出一步,右腿从大腿到脚踝,都传递着一种深沉的、绵软无力的酸胀感,仿佛腿里的骨头是棉花做的,肌肉使不上劲,走不了多远就气喘吁吁,小腿肚更是微微颤抖。汉斯医生说过,这是神经和肌肉严重受损后的后遗症,难以完全恢复,能走路已是万幸。
她停下脚步,靠着院中那棵老槐树,轻轻捶打着酸软的右腿,独眼望着灰蒙蒙的湖面,眉头微蹙。能走直了,是好事,可这腿脚无力,终究是个隐患。万一需要紧急转移,或者……将来有机会再上前线,这样的腿脚,如何跟得上队伍?如何与敌人周旋?
“书婉丫头!别在那儿吹风了!” 后勤处王大娘那熟悉的大嗓门从身后传来,带着一股风风火火的劲儿。秦书婉回过头,看见王大娘挎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些新收的萝卜,另一只手,却牵着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蓝花夹袄,身形瘦小,头发枯黄,用红头绳扎着两个羊角辫,小脸冻得通红。但奇怪的是,她那双眼睛,却不像寻常农家孩子那般懵懂或怯生,而是异常的沉静,黑漆漆的瞳仁,看人时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审视和专注,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骨头里去。她手里紧紧抱着一个用蓝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件,看起来颇为沉重。
“大娘,这是……”秦书婉有些疑惑。
“嗨,这是俺远房表侄女,叫小满。”王大娘把小姑娘往前轻轻推了推,“她家祖上,听说前清时候是在宫里当御医的!专门给皇上娘娘们扎针推拿的!后来家道中落,才流落到俺们这乡下地方。这孩子,打小就跟着她太爷爷学手艺,别看她年纪小,手上可有准头哩!”
御医传人?秦书婉心中一动,独眼仔细打量起这个叫小满的姑娘。小姑娘也不躲闪,仰着脸,目光清澈地回望着她,重点落在了她微微用力的右腿和略显僵硬的站姿上。
“小满,这就是俺常跟你说的秦大姐,打鬼子受的伤,腿脚不利索。”王大娘又转头对秦书婉说,“这丫头听说你这腿落了毛病,软绵绵的没力气,非缠着俺带她来看看,说兴许能帮上点忙。”
小满这时才微微低下头,声音细细的,却吐字清晰:“秦大姐,俺……俺能看看您的腿吗?”
秦书婉看着小姑娘认真的模样,心中虽不太信这幺小的孩子能有什么高明的医术,但不忍拂了王大娘的好意和孩子的一片热心,便点了点头,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下,卷起了右腿的裤管,露出那道狰狞的长疤和略显萎缩的肌肉。
小满放下手中的蓝布包,蹲下身,伸出小手。她的手很小,指节却异常纤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她并没有立刻触碰伤腿,而是先用手背轻轻贴了贴秦书婉小腿的皮肤,感受温度,然后又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沿着疤痕周围的肌肉纹理按压、触摸,从大腿根一直按到脚踝。她的表情专注无比,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倾听什么细微的声音。
“筋络凝滞,气血不通,阳气不达于四末……”小满低声嘟囔着一些晦涩的词句,像是背书,又像是诊断,“伤处有旧瘀,寒湿客于经络,故萎软不用……”
秦书婉听得暗暗惊讶。这小姑娘说的,竟和汉斯医生用西医理论分析的“神经损伤、肌肉萎缩”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表述方式截然不同。
按压了片刻,小满抬起头,看着秦书婉,眼神坚定:“秦大姐,您这腿,是伤了根本,光靠走路练,劲道透不进去,事倍功半。得用针,把堵住的路通开,再用药力把气血引过去。”
“用针?”秦书婉看了一眼她那个蓝布包。
小满用力点头,解开蓝布包,里面赫然是一个巴掌大小、古色古香的紫檀木针盒。打开盒盖,里面铺着深紫色的丝绒,别着长短不一、细如发丝、闪着幽幽银光的金针!针具的精致程度,与小姑娘朴素的衣着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是俺家传的‘梅花针’和‘毫针’。”小满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根三寸长的细针,语气带着与年龄不符的郑重,“大姐,您信俺一次,让俺试一次,行吗?就扎几针,不疼的。”
秦书婉看着小姑娘清澈而自信的眼神,又看看那套显然非同寻常的针具,心中忽然升起一种莫名的信任感。她想起古人说的“奇人异士”,或许这小姑娘,真有些祖传的独特本事?反正最坏也不过如此了,试试又何妨?
“好,大姐信你。”秦书婉笑了笑,放松了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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