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送别(撤离篇)
民国三十三年,七月二十三,夜,子时。上海十六铺码头。黄浦江畔的十六铺码头,是上海百年风云的缩影。清晨的薄雾中,老式轮渡“东金线”缓缓靠岸,锈迹斑斑的铁锚链在晨光里泛着暗红光泽,船身“突突”的引擎声惊起江面白鹭。码头上,青灰色的条石被百年脚步磨得温润,缝隙里还嵌着旧时货运标签的残片。
临江的亲水平台上,江风卷着水汽掠过防汛墙,墙面上嵌着的铜质浮雕正讲述着1862年开埠时的繁忙:挑夫们扛着洋布麻袋踏过跳板,小火轮吐着黑烟驶进吴淞口,码头工人用竹筹计数的吆喝声仿佛还在江面上回荡上,这是1924年杜月笙题写的原迹复刻。转角处的百年钟楼敲响时,江面上,万吨货轮与复古帆船擦肩而过,前者甲板上集装箱堆成彩色积木,后者白帆如翼,载着游客驶向杨浦大桥。
暮色四合时,码头的轮廓渐渐模糊在霓虹里。老字号“德兴馆”的窗口飘出小笼包的香气,穿工装裤的年轻人坐在防汛墙上弹吉他,和弦里混着黄浦江的浪涛声。远处,南浦大桥的斜拉索亮起珍珠般的灯串,与码头岸边的铸铁灯笼交相辉映,将百年码头的轮廓,轻轻拢进上海的夜色里。
江风裹挟着水汽和远处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带着刺骨的寒意。码头上灯火零星,人影稀疏,只有几艘晚归的渔船和运货的舢板在昏暗的灯光下随着波浪轻轻的摇晃。探照灯的光柱偶尔扫过江面,映出粼粼波光,更显夜色深沉。
秦书婉穿着一身深蓝色的粗布衣裤,外面罩着一件半旧的蓑衣,头上戴着宽檐斗笠,脸上刻意抹了煤灰,背上是一个不大的包袱,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物、一点干粮,以及那份用油布层层包裹、比性命还重要的档案胶卷和报告。她拄着一根竹杖,微微佝偻着背,看起来就像一个寻常的、赶夜路投亲的穷苦妇人。只有斗笠阴影下那只偶尔抬起、扫视四周的独眼,锐利如昔,透露出与这身打扮格格不入的警惕。
何彩珠和林曼丽一左一右,同样做了伪装,搀扶着她,三人步履蹒跚地沿着码头向约定的泊位走去。何彩珠的手臂看似搀扶,实则随时准备拔枪;林曼丽则警惕地留意着身后的动静。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每一次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或汽笛声,都让她们的心弦为之一紧。
“前面第三条跳板,挂着一盏破灯笼的船。”何彩珠压低声音,目光锁定前方一艘不起眼的小型乌篷船。船头蹲着一个黑影,正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火星在夜色中一明一灭,是接应的交通员老赵发出的安全信号。
三人加快脚步,来到船边。
“老赵,人到了。”何彩珠低声道。
蹲着的老赵站起身,是个皮肤黝黑、满脸皱纹的老船工。他打量了秦书婉一眼,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点了点头,哑着嗓子道:“上船吧,马上开船。今晚江上不太平,鬼子巡逻艇刚过去一趟。”
秦书婉踏上微微摇晃的跳板,脚步沉稳。她转过身,看向何彩珠和林曼丽。江风吹拂着她们略显凌乱的发丝,年轻的脸庞在夜色中写满了担忧与不舍。
“就送到这里吧。”秦书婉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后面的路,我自己走。你们回去,一切行动听‘刃’组长指挥,保护好自己,完成任务。”
“书婉姐……”林曼丽声音哽咽,上前一步紧紧抱住秦书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一定要平安到达!我们在根据地等你!”
何彩珠也红着眼圈,用力握了握秦书婉冰凉的手:“书婉姐,放心!我们一定除掉‘白玫瑰’,为你和牺牲的同志们报仇!你……多保重!”
秦书婉回抱了一下林曼丽,又拍了拍何彩珠的肩膀,独眼中水光一闪而逝,随即恢复坚毅:“好。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活下去,才有希望。”
她不再多言,毅然转身,弯腰钻进了低矮的船舱。老赵解开缆绳,用竹篙轻轻一点岸边,乌篷船悄无声息地滑入黑暗的江心。
何彩珠和林曼丽站在冰冷的码头上,望着那叶扁舟渐渐融入浓重的夜色和江雾之中,直到再也看不见踪影,只有江水拍岸的声音,单调而苍凉。
船舱内,逼仄而潮湿,弥漫着鱼腥味和河水的气息。秦书婉靠坐在舱壁,摘下斗笠,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离开战斗了无数个日夜的上海,离开生死与共的战友,心中并无轻松,只有沉甸甸的责任和一丝难以言说的空茫。她摸了摸怀中那份坚硬的胶卷,独眼在黑暗中熠熠生辉。这不是结束,只是另一段征途的开始。
船行得很慢,老赵经验丰富,专挑灯光照不到的阴影处和芦苇荡穿行,避开可能的巡逻队。江面并不平静,远处偶尔传来日军巡逻艇引擎的轰鸣和探照灯扫过的光柱,每一次都让人的心提到嗓子眼。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船已行至江心,对岸的轮廓在夜色中隐约可见。再往前,就是相对安全的江北游击区范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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