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的夜,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冷铁。
风从门窗的缝隙里挤进来,卷起地上的铁屑,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是无数只饥饿的蚕在啃食桑叶。
赵十郎提着食盒,脚步轻得像猫。
他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一股混杂着煤灰、机油和金属冷却后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
“吱呀——”
门轴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屋内,两道身影几乎同时有了反应。
一道身影只是伏在桌案上,微微动了一下,似乎被这声音惊扰了梦境,却又因极度的疲惫而无法醒来。
另一道身影,猛地抬起了头。
是四嫂沈知微。
昏黄的油灯下,她那张总是清冷如霜的脸,因为长时间的专注而染上了一层不健康的苍白。
看到门口那道修长的人影,她先是一怔。
随即,那双总是冷静分析一切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
赵十郎没有说话。
他只是将食指竖在唇边,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沈知微的心,毫无道理地漏跳了一拍。
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身体僵直,不敢再发出任何声响。
赵十郎走了进来。
他的视线,越过沈知微,落在了另一道身影上。
八嫂钟离玥。
她就那样趴在另一张堆满了工具和零件的工作台上,睡得极沉,身上只穿着单薄的麻布衣,裸露在外的胳膊上还能看到新添的烫伤和划痕。
她身旁,那把她从不离身的、师父传下的铸铁锤,被她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才是她唯一的依靠。
赵十郎的脚步,在钟离玥身旁停下。
他看着她那张沾着灰垢却依旧精致的睡颜,看着她因为劳累而微微蹙起的眉。
这些女人。
她们本该是养在深闺的千金,是受人敬仰的匠人,是无忧无虑的少女。
却因为这个该死的世道,因为他赵十郎的野心,在这冰冷的工坊里,燃烧着自己的生命。
一股混杂着怜惜与霸道的占有欲,在他心底升腾。
这是他的人。
是他未来霸业版图上,最不可或缺,也最璀璨的基石。
他解下身上那件厚实的狼皮大氅,弯下腰,动作轻柔地,将大氅披在了钟离玥那单薄瘦削的身上。
狼皮的温暖,瞬间包裹住了她。
睡梦中的钟离玥,似乎感受到了这股暖意,紧蹙的眉心渐渐舒展,身体无意识地向更温暖的地方蜷缩了一下,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哼。
做完这一切,赵十郎才直起身,走到沈知微的面前。
他将手中的食盒,轻轻放在了那堆画满了复杂线条的图纸旁。
“先吃点东西。”
他的话压得很低,却像一颗钉子,直接钉进了沈知微的脑子里,让她无法拒绝。
“高炉还没烧坏,先把你们两个烧垮了,我找谁说理去?”
沈知微的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她不敢去看赵十郎。
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属于男人的,混杂着汗水与皂角清香的独特气息,正霸道地侵占着她周围的空气。
尤其是,他刚才为八妹披上大氅时,离她很近。
近到她只要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他坚实的臂膀。
这个认知,让她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在加速奔流。
“我……我们不饿。”
她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干涩。
赵十郎却不管她,自顾自地打开食盒,一股浓郁的、带着甜香的暖意,瞬间在冰冷的工坊里弥漫开来。
是九嫂秦佳瑶用红枣和野蜂蜜熬的甜汤。
“九嫂熬了一下午,你不喝,就是不给她面子。”
赵十郎将一碗还冒着滚滚热气的甜汤,推到沈知微面前。
沈知微看着那碗汤,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默默地捧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
甜汤的暖意,从喉咙滑入胃里,再扩散到四肢百骸,驱散了深夜的寒意,也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
可她的心,却跳得更快了。
她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又浮现出几天前,在后山矿场的那一幕。
她一步踏空,向后倒去。
然后,一只灼热的大手,稳稳地扶住了她。
那只手掌传来的温度和力量,那股霸道的气息,还有他那句“在第一炉铁水出来之前,你的这颗脑袋,比任何东西都金贵”。
心率,比正常值高出四成。
皮肤温度,上升零点三度。
呼吸频率,加快……
沈知微的脑中,冷静地闪过一连串数据,试图分析自己身体的异常反应。
可分析的结果,却是一片空白。
她只知道,从那天起,这个男人,就以一种不讲道理的姿态,在她那座由数据和逻辑构筑的,冰冷的世界里,凿开了一道裂缝。
阳光,和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名为“心乱”的东西,一并涌了进来。
赵十郎没有再打扰她,安静地坐在身旁,拿起桌上那些被她们修改过的图纸,仔细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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