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档案馆时,火光还在深处跳动,浓烟顺着通风井往上涌。手腕上的银链一冷一热,像贴着皮肤在呼吸。它们分指着两个方向,一条笔直对着起火的走廊,另一条固执地朝外,指向公寓后院那片花坛。
我没有犹豫。
脚刚踩进泥地,就听见土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像是布料被拉扯的声音。我蹲下身,从颈间取下相机,用小刀撬开表层腐叶。泥土比想象中硬,结成块状,刀尖划过时发出类似指甲刮黑板的声响。
老园丁不知什么时候来的。
他站在三步远的地方,手里还是那把断了柄的竹扫帚,肩头落着几片枯叶。他没说话,也没靠近,只是盯着我手下的坑,眼神像是在看一块坟地。
我继续挖。
半米深时,刀刃碰到了东西。不是石头,也不是树根。是布。
第一件红睡裙露出来的时候,颜色已经褪得发灰,但领口绣的数字还能辨认:“1947”。布料干干净净,没有霉斑,也没有虫蛀,像是昨天才埋进去的。我把它摊开在膝盖上,内衬缝线工整,针脚细密,像是某种仪式的一部分。
接着是第二件——“1954”。
第三件——“1961”。
每一件间隔七年,整整七套,像是一份按时间排列的名单。我数到最后一套时,手指停在“2014”那个数字上。那是我搬进704室的年份。也是我第一次梦到穿红睡裙的女孩站在镜前梳头的那一年。
老园丁忽然咳嗽了一声。
声音很轻,却让我猛地抬头。他已经退了半步,扫帚拄在地上,目光落在最底下还没挖开的位置。
“你早就知道。”我说。
他没点头,也没否认。只是抬起一只手,指了指我手腕上的银链。
我低头看。两条银链正微微震动,缠绕处泛出一层极淡的蓝光。我把它们解下来,一圈圈缠在双手手指上,重新插入泥土。
这一次,土松了。
像有什么东西主动让开了路。
我用手往下刨,指甲撞到硬物,裂了一道。血渗出来,滴进土里。那一小片泥土立刻变了色,从灰褐转为暗红,随即又恢复原样。同时,耳边响起一段哼唱,调子很熟,是我小时候母亲哄睡时常哼的那首童谣。
但我母亲……从没抱过我。
坑越挖越深,空气越来越闷。当我的手终于触到底层骸骨时,雨落了下来。
第一滴砸在我手背上,冰凉。
我顾不上躲,用力扒开最后几寸泥土。一具女性骸骨蜷缩在最底层,穿着残破的白大褂,胸口塌陷,肋骨断裂处参差不齐,像是生前受过重击。她的左手紧握成拳,指节发白,掰不开。右手倒是张开着,掌心躺着一枚珍珠发卡,光泽如新,和林晚惯常戴的那一枚一模一样。
我伸手去拿。
就在指尖碰到发卡的瞬间,左眼突然刺痛。那种疼不像普通的神经抽搐,而是像有东西在里面生长,撑得眼球发胀。我咬牙忍住,把发卡放进衣袋。
再回头去撬她左手时,发现拳头内部有金属反光。我用小刀小心撬开指骨,里面是一张工作证。塑料壳已经脆化,照片模糊不清,但姓名栏写着两个字:“许瞳”。
陈砚的姐姐。
我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睛,涩得睁不开。远处雷声滚过,一道闪电劈下来,照亮整个花坛。就在那一瞬,我看见骸骨的眼眶里开始渗水。
不是雨水。
是浑浊的、带着微光的颗粒,一颗颗从空洞的眼窝里挤出来,顺着颧骨往下滚,落到泥土上还不散,反而缓缓移动,像活物在爬行。
老园丁动了。
他慢慢走过来,在坑边站定,低头看着那具骸骨。他的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她不该死在这里。”
我抬头看他,“谁?”
“穿白大褂的那个。”他声音低哑,“她来埋人的时候,还活着。可她不知道,这地方不让人走。”
我不懂。
他没解释,只抬起扫帚,轻轻点了点最上面那件红睡裙。“她们都在等。等一个能穿上去的人。等一个愿意承认自己是谁的人。”
我沉默片刻,把七套睡裙一件件叠好,放在骸骨旁边。雨水打湿了布料,颜色变得更深,远远看去,像是一堆凝固的血。
“为什么是七年?”我问。
老园丁没回答。
他转身要走。
我叫住他,“你知道第七个容器是谁?”
他脚步顿住,背对着我,肩膀微微颤了一下。
“你挖出来的,不就是她吗?”
说完,他撑起一把黑伞,慢慢走进雨里。身影很快被水幕吞没,只剩扫帚拖地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渐行渐远。
我独自留在坑边。
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淌,浸透衣服。我低头看着手中的工作证,想翻开它,却发现指关节僵硬,使不上力。银链重新缠回手腕,贴着皮肤发烫,像是在回应地底某种频率。
突然,怀里的相机震动了一下。
我没碰它,但它自动打开了取景框。屏幕亮起,显示一张照片——正是我现在跪着的位置,但画面里的我背后站着七个穿红睡裙的女孩,排成一列,静静地看着镜头。
我猛地抬头。
身后什么都没有。
只有雨。
我颤抖着手去关相机,屏幕却一闪,又换了一张。这次是实验室的场景,灯光惨白,操作台上躺着一个婴儿,身上连着导线。镜头拉近,婴儿的手腕上系着一条银链,标签写着:“M-07”。
是我的脸。
照片下方浮现出一行字,像是从底片里慢慢渗出来的:
【第七次实验成功 请确认母体状态】
我扔开相机。
它摔进泥里,屏幕朝上,雨水冲刷着那行字,却怎么也冲不掉。
我喘着气,伸手摸向左耳后的皮肤。那里开始发烫,像有东西在皮下搏动。我闭上眼,耳边又响起那首童谣,这次不止一个声音,是七个,高低不同,却同步哼唱,整齐得可怕。
我睁开眼,看向坑中的骸骨。
她右手掌心的珍珠发卡,不知何时少了一颗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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