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参加表姑葬礼时,我总觉得她的遗像在对我笑。
守夜那晚,我听见棺材里传来抓挠声。
表哥说那是老鼠,可第二天棺材板上全是血手印。
最恐怖的是,村里老人悄悄告诉我:“你表姑三十年前就死了,现在埋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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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中元节刚过,空气里还滞留着纸钱烧尽后的焦糊味,混着乡下特有的、万物被溽暑蒸腾出的复杂气息,黏糊糊地贴在人皮肤上。我从颠簸了五个多小时的长途汽车上下来,一脚踩进陈家坳晒得发白的土路时,那股热浪混着尘土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
我是回来奔丧的,为我那位几乎没什么印象的表姑陈秀英。
关于表姑的记忆,零碎得就像老屋窗棂上剥落的漆皮。只隐约记得很小的时候,似乎被母亲带着来过一次陈家坳,昏暗的堂屋里,一个瘦削的女人塞给我一把硬糖,糖纸黏糊糊的,她的手指冰凉,碰触的瞬间让我莫名打了个寒颤。此后经年,再无交集。母亲接到电话时,也只是叹了口气,说了句“秀英姑姑到底还是走了”,便催促我代表全家回来一趟。“总归是亲戚,陈家坳就你表哥一家近亲了,去送送。”
亲戚。我咀嚼着这两个字,看着眼前这个被群山环抱、显得格外沉寂的村落。青黑色的瓦楞参差,大多老屋的土墙都已斑驳,只有零星的钢筋混凝土小楼突兀地立着。正值午后,村子里却少见人走动,只有几条瘦狗趴在阴凉处吐着舌头,见我过来,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按照母亲给的地址,我找到了村西头的表哥家。那是并排的三间老式平房,墙面刷着半截陈旧的石灰,门口挑着白幡,在无风的空气里沉沉地垂着。门敞开着,里面传来低低的啜泣和嘈杂的人声。
我刚走到门口,一个穿着孝服、眼睛红肿的男人就迎了出来,是我表哥陈建国。他看起来比我记忆中苍老许多,脸颊深陷,眼珠布满血丝。“是……是城里的表弟吧?路上辛苦了。”他的声音沙哑干涩,握住我的手用力晃了晃,掌心汗湿而冰冷。
灵堂就设在正屋。一口漆黑的棺材停在两条长凳上,棺头对着大门。棺材前摆着一张方桌,上面立着表姑的遗像,香炉里插着几柱线香,青烟笔直地上升一小段,便涣散在沉闷的空气里。两枝白蜡烛火光跳动,映得一切都有些恍惚。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张遗像上。黑白照片,像是很多年前拍的,表姑看起来四十岁上下,梳着整齐的短发,脸庞清瘦,颧骨有些高,嘴唇很薄,抿成一条略显严肃的直线。她在看着镜头,眼神很平静,甚至有些空茫。
但就在我视线聚焦的刹那,心脏猛地一跳。
照片里,表姑那抿着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不是错觉,那是一种非常细微的、肌肉牵拉形成的弧度,让她原本严肃的表情,陡然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笑意。
冰冷,僵硬,却真切无比。
我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定了定神,再仔细看去。遗像还是那张遗像,表姑的嘴角平整,眼神空茫,没有任何变化。刚才那一瞥,仿佛只是烛光晃动下的光影把戏,或者是我长途跋涉后疲惫眼睛的错觉。
“表弟,给你表姑上柱香吧。”表哥递过来三支香。
我接过来,手指有些发僵。走到供桌前,点燃线香,插进香炉。抬头再次与遗像对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隔着玻璃和岁月望过来,平静无波。我匆匆鞠了三个躬,退到一边。
来吊唁的多是村里老人,坐在板凳上,低声说着话,内容含糊不清,偶尔夹杂着叹息。他们打量我的目光带着一种审视和疏离,仿佛我才是那个闯入的不速之客。空气凝重得如同胶水,只有苍蝇不知疲倦地嗡嗡飞舞,时不时撞在棺材板或墙壁上,发出烦人的声响。
表哥给我安排了守夜。前半夜还有两个本家侄儿陪着,后半夜就只剩下我和表哥两人。长明灯在棺头幽幽燃着,门外的夜色浓稠如墨,吞没了远处山的轮廓。村子里偶尔传来几声零星的狗吠,更衬得灵堂死寂。
寂静在膨胀,充斥每一个角落。我靠在墙边的椅子上,眼皮越来越沉,白天的颠簸和此刻沉闷的气氛让倦意汹涌袭来。就在意识即将滑入黑暗的边缘时——
“嚓……嚓嚓……”
一种细微的、却又清晰刺耳的声音,极其突兀地钻进了我的耳朵。
像是……指甲刮过硬木板。
我的睡意顿时飞散,猛地坐直身体,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声音是从棺材方向传来的!
“嚓……嚓嚓……”
不是持续的,而是间隔几秒,响那么一两下。在寂静的灵堂里,这声音被无限放大,摩擦着人的耳膜和神经。
我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擂鼓。看向对面的表哥,他靠在椅子上,头一点一点,似乎已经睡着了,对那声音毫无反应。
是老鼠?乡下老房子,棺材又停在屋里,有老鼠不奇怪。我试图说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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