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无形的绞索,正悄然勒紧南境三十六城的咽喉。
昨日尚在街头巷尾窃窃私语、眼含星火的百姓,今日却人人噤若寒蝉。
城门口、市集上、官道旁,贴满了由州府颁下的、盖着刺目朱印的告示。
告示上的措辞冰冷而决绝:“妖言惑众,私立淫祀,凡提及‘幽冥司’三字者,或私藏相关图文者,一经查实,全家流放三千里,永不赦还!”
黑甲官兵手持水火棍,挨家挨户地搜查,将一切可能与“灯”有关的物什——哪怕是孩童涂鸦的灯笼画,都在惊恐的哭喊声中付之一炬。
城中最大的几座庙宇,连夜将新刻的功德碑文凿毁,焚香祷告,撇清干系。
就连孩童口中那句“三百明灯照九州”,也被强行改成了索然无味的“圣人教化遍九州”。
言语被封锁,文字被焚毁,记忆正在被官方用最粗暴的方式强行抹除。
州府香火司,戒备森严的内堂。
青蚨娘化作一只几乎看不见的青色小虫,攀附在朱红色的梁柱上,冰冷的恐惧几乎让她从梁上掉落。
堂下,天庭都察院副使崔明府,正亲自主持一场名为“净忆大典”的阴毒仪式。
他身着官袍,神情肃穆,面前的香案上,并非寻常香火,而是一支支浸透了忘川水的白色竹简。
这些“白简”出自一位号称“朱毫叟”的老鬼之手,专为抹消因果而炼制。
随着崔明府一声令下,香火司的判官们将一卷卷记录着幽冥司事迹、收录了信众祈愿的案卷投入火盆。
那火焰并非赤色,而是惨白,案卷触火即化,没有烟,没有灰,就那么凭空消失。
更可怕的是,随着案卷的消失,梁上的青蚨娘感到自己脑中关于那些事迹的记忆,竟也开始变得模糊、淡薄!
“此法可净天条记录,可净人心之念,”崔明府冰冷的声音响起,“待到明日日出,‘寂灭轮’转过一周天,凡人心中再无幽冥司的半点痕迹,那山巅的游魂,便会彻底沦为无根之火,自行溃散。”
青蚨娘浑身剧震,一个可怕的念头穿心而过:司主以“光刻记忆”对抗天庭的“言语禁绝”,可若是连百姓心中承载记忆的“底片”都被洗掉了,那灯语再亮,也只是一场无人能懂的独角戏!
幽冥司,将从根源上,被彻底抹杀!
她不敢再看,悄然遁走,拼尽全力向山巅逃去。
荒祠废墟,气氛压抑如铁。
沈观灯靠坐在石上,魂体明灭不定,她能感到,那股来自四面八方的“遗忘”之力,正像潮水般冲刷着她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魂魄。
就在众人陷入绝望之际,一阵沙哑、苍凉的歌声,伴随着几下不成曲调的琵琶声,从山下小径幽幽传来。
“……黑水没孤骨,荒山起孤灯……旗未断,灯未眠,有个姑娘忘了年……”
那歌声并不高亢,却像一把带着锈迹的刀,轻易划破了死寂的夜幕。
裴照野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破旧布衣的盲眼男子,怀抱一把走音的破琵琶,正坐在通往山顶的一块青石上,旁若无人地弹唱着。
他正是蚕女以一缕“祈愿丝”暗中召唤而来的瞽歌郎。
天生无瞳,却能“听见”世间万物的悲喜。
他不知幽冥司,不懂黑水峡,却能清晰地“听”到南境三十六城百姓心中,那股被压抑、被封禁,却汹涌奔腾的情绪波纹。
他将那些不敢言说的故事、不敢提及的名字,编成了最质朴的歌谣。
沈观灯浑身猛地一颤,她死死盯住那个盲眼男子,仿佛要将他看穿。
那歌词里的细节,零碎、朴素,却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插进了她混乱记忆的锁孔。
“……她怕黑,却点亮了整片夜;她不喜哭,泪却烫伤了石头……”
这些,连她自己都忘了!
这是她作为现代人沈观灯时,深藏心底的本能!
不是她打造的“人设”,而是百姓从她的事迹中,窥见并铭记的、最真实的她!
一道电光划过她几乎崩散的意识。
封口,封不住心声;焚书,烧不掉旋律!
文字有形,会被抹除;但歌声无形,它会像风一样,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种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传唱计划!”沈观灯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亮,她一把抓住蚕女的手,声音因激动而嘶哑,“文字的仗打完了,现在,轮到声音了!”
她立刻下令,请出了隐居在附近废弃日晷台下的影嬷。
这位神秘的老妪,一生都在收集世间的阳光与月影,用光的丝线,织就了无数卷藏于地下的“无字史卷”,记录着连神明都不知道的秘闻。
“嬷嬷,我需要您的光,与他的歌声合二为一!”
影嬷苍老的面容上沟壑纵横,她用枯枝般的手指抚摸着瞽歌郎那把破琵琶,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你想让影子开口说话?”
沈观灯重重点头。
她教瞽歌郎以一种特定的、能与魂火产生共鸣的频率弹奏,让歌声化作无形的振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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