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铅灰色的,沉甸甸地压着,像一口倒扣的、生了锈的巨锅。没有风,空气凝滞,带着一股子河泥的腥气和远方隐约传来的、焦糊与血腥混合的、令人不安的气味。
水是黄褐色的,浑浊,粘稠,缓缓流淌,像一锅永远煮不开的、漂浮着垃圾和泡沫的浓汤。船就在这浓汤里走,走得极慢,极小心。桨叶入水,发出“咕嘟咕嘟”的闷响,搅起一股更浓的腐臭。
这是小清河的一条支岔,地图上都未必有名字。水道极窄,两岸是疯长的、枯黄中透着病态深绿的芦苇和水草,密密匝匝,几乎遮蔽了天空。腐烂的植物根茎和不知名的水生虫豸尸体,在水面浮沉,散发出甜腻的恶臭。偶尔有肥硕的水老鼠“噗通”一声跃入水中,激起一片污浊。
船舱里,气氛比外面的天气更沉闷。
建宁公主的高烧总算退了些,但人还是昏昏沉沉,时睡时醒,偶尔睁开眼睛,眼神空洞,看着舱顶污黑的木板,又缓缓闭上。方怡和沐剑屏轮流守着她,用湿布擦拭她干裂的嘴唇,喂些清水。
苏荃肩头的伤口,在阿珂用烧红的匕首剜去腐肉、重新敷上老何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黑乎乎的草药膏后,红肿似乎消了一些,但疼痛丝毫未减。她靠坐在角落,闭目调息,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额头的冷汗擦了又冒。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伤口,让她眉头微蹙。
双儿蜷在韦小宝身边,手里拿着一块粗布,默默地擦拭着几柄飞刀。刀身冰冷,映着她忧虑的眼睛。韦小宝则盯着舱外那似乎永无止境的、令人窒息的芦苇荡,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头,脑子里飞快地转着。
他们已经在这迷宫般的支岔水道里转了整整两天。
老何说的没错,这条路,不好走。水浅,暗礁多,好几次船底都刮到了水下的石头或沉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更麻烦的是,水路如同蛛网,岔道极多,有些走着走着就成了死路,必须费力倒船。老何和他手下的船工虽是老水鬼,对这片水域也算熟悉,但在这种天气、这种情形下,也走得提心吊胆,速度比预期慢了很多。
至于水匪……暂时还没遇到。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却比真的遇到更让人煎熬。每一次芦苇丛不正常的晃动,每一处看似平静的水湾,都可能藏着致命的危险。所有人,包括重伤的苏荃和高烧的建宁,睡觉时都睁着一只眼,兵器放在手边。
韦小宝心里那点因为“回家”而升起的、微弱的暖意,在这两天沉闷、缓慢、危机四伏的航行中,早已被消磨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越来越浓的焦虑和不安。
扬州,还有多远?娘,还好吗?丽春院,现在是什么光景?官兵的网,到底张开了没有?
这些问题,像鬼魅一样缠着他,没有答案。
“砰!”
船身猛地一震,像是撞上了什么硬物。所有人都被颠得东倒西歪。建宁公主“嘤咛”一声,似乎被惊动了,不安地扭动。方怡连忙安抚。
“怎么回事?”韦小宝冲到舱口。
老何正趴在船头,用长篙探水,脸色难看:“妈的,又是个浅滩!底下全是烂树根和石头!过不去了!”
韦小宝看向前方。水道在这里变得更加狭窄,浑浊的水面下,隐约可见交错的黑影,是沉没的树干和石块。水面漂浮着厚厚的、墨绿色的浮萍和水藻,几乎看不到流动的迹象。两侧的芦苇荡密不透风,像两道绿色的高墙,将船只困在中间。
“能退出去吗?”苏荃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舱口,扶着门框,声音虚弱。
老何摇摇头,用篙子指了指后面:“退路也被水草缠住了舵,不好退。而且……我总觉得,这片芦苇荡,有点不对劲。”
“不对劲?”韦小宝心里一紧。
“太静了。”老何压低声音,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死寂的芦苇丛,“连水鸟叫声都没有。还有……”他用篙子指了指水面某处。
韦小宝顺着看去,只见靠近右侧芦苇丛的水面上,漂浮着几片新鲜的、被利器斩断的芦苇叶子,断面整齐。而在不远处的泥滩上,有几个模糊的、像是被重物拖拽过的痕迹,一直延伸到芦苇深处。
不是野兽的痕迹。是人。
“抄家伙!”韦小宝低吼一声,瞬间,几天的疲惫和焦虑被一股冰冷的警觉取代。他反手摸出飞刀,阿珂长剑出鞘,双儿短剑在手,曾柔扣住暗器,连方怡和沐剑屏也握紧了防身的匕首。老何和船工们纷纷抽出藏在煤堆里的刀斧鱼叉。
所有人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片可疑的芦苇丛。风吹过芦苇,发出“沙沙”的轻响,更添几分诡异。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芦苇丛里没有任何动静。只有那几片断叶,在浑浊的水面上轻轻打着旋。
是疑兵之计?还是人已经走了?
就在韦小宝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一丝的刹那——
“咻!咻咻!”
尖锐的破空声骤然从左侧芦苇丛中响起!不是箭矢,是吹箭!七八点乌光,快如闪电,直射船上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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