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春雨过后,沈府流霞院内的几株晚梅洗尽铅华,悄然凋零,嫩绿的新芽却已迫不及待地探出头来。
小池边的凉亭四角飞檐,垂着细密的竹帘,既挡住了微凉的春风,又让亭内光线柔和,视野通透。
沈昭昭的脚踝扭伤已无大碍,但御医嘱咐仍需静养几日,她便在这凉亭中设下茶案,读书习字。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竹帘,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沈昭昭正临摹着一幅前朝大家的山水小品,蕊珠在一旁安静地研墨。
忽然,云卷脚步轻快地走进亭子,低声道:“小姐,凌少将军和凌小姐来访,说是听闻小姐伤势好转,特来探望。”
沈昭昭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点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
她放下笔,神色平静:“请他们过来吧。”
不多时,凌香那标志性的清脆嗓音便由远及近:“昭昭妹妹,我们来看你啦!”
话音未落,人已像只欢快的鸟儿般飞进亭子。
她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襦裙,显得娇俏活泼。
跟在她身后的凌风,则是一身墨蓝色常服,身姿挺拔,步履沉稳。
他踏入亭中,目光先是快速扫过沈昭昭已能微微承力的右脚,随即落在她脸上,微微颔首:“沈小姐,伤势可好些了?”
“劳凌少将军挂心,已无大碍。”
沈昭昭起身,微微屈膝行礼,动作间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与感激。
她今日未覆面纱,一张素颜清丽绝伦,因着在室内,只薄施脂粉,更显得眉眼如画,气质清华。
她穿着家常的月白绫裙,外罩浅碧色比甲,乌发松松绾起,簪一支简单的白玉簪,通身上下再无多余饰物。
凌香亲热地拉着沈昭昭坐下,叽叽喳喳地说起那日围猎后续:“……我哥派人查了,那马腿上的伤,确实是被一种特制的铁蒺藜划伤的,就埋在草皮下,肯定是有人故意使坏!父亲已经着人严查了,定要揪出那个黑心肝的!”
沈昭昭适时地露出些许后怕与感激:“多谢凌将军和少将军费心。”
凌风在石凳上坐下,姿态端正,目光沉静:“分内之事。沈小姐无恙便好。”
他的视线掠过石案上铺开的山水画和一旁的几卷书,其中一卷摊开的,赫然是一本《孙子兵法》的注疏本。
凌香眼尖,也看到了那本书,立刻夸张地“哇”了一声:“昭昭妹妹,你还看兵法啊?”
沈昭昭脸上泛起一丝恰到好处的赧然,轻声道:“不过是闲来无事,胡乱翻看,打发时间罢了。书中许多道理,艰深晦涩,看得一知半解。”
凌风的目光在那本书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闺阁女子读诗书、习琴画是常态,但涉猎兵法的,实属凤毛麟角。
他想起围猎那日她临危不乱的模样,心中微动,开口道:“沈小姐过谦了。兵法之道,虽源于战阵,但其间蕴含的智慧,于为人处世亦大有裨益。”
沈昭昭抬眸看他,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求知欲:“少将军所言极是。只是小女愚钝,譬如这《九变篇》中言,‘圮地无舍,衢地交合,绝地无留,围地则谋,死地则战’,字面意思虽懂,但若置于实际地势之中,又该如何具体权衡?”
“譬如我朝北境与宸国接壤的落鹰峡,两侧山势险峻,中有溪流,算得上是‘圮地’还是‘绝地’?若在此处行军扎营,又当遵循何种原则?”
她声音轻柔,提出的问题却极为犀利专业,直指北境一处关键地势。
落鹰峡地势复杂,是边境布防的一个难点,也是近年来兵部推演时常争论的焦点。
凌风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神采。
他身为京畿卫副统领,虽未长期驻守北境,但对边境重要关隘了如指掌。
沈昭昭这个问题,绝非寻常闺秀能问出,甚至比许多纸上谈兵的文官都要切中要害。
他身体微微前倾,神色变得认真起来:“沈小姐这个问题问得极好。落鹰峡地势特殊,不能简单以‘圮地’或‘绝地’论之。其入口狭窄,易守难攻,可谓‘围地’;”
“但其内却有水源和少量平坦之地,若粮草充足,并非不可久守。关键在于控制两侧制高点和唯一的水源。”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蘸了杯中少许清水,在石桌上简单勾勒出落鹰峡的大致地形。
“若我军驻守,需分兵扼守东西两翼山梁,防止敌军迂回包抄,同时确保溪流不被切断。而若敌军占据此地……”
凌风的分析深入浅出,结合具体兵力部署、后勤补给,将复杂的军事问题讲得清晰明了。
沈昭昭听得极其专注,不时提出新的疑问:“若敌军采用火攻,封锁峡谷两端,又当如何?”
“若遇雨季,山洪暴发,预设的防御工事是否会受影响?”
“听闻宸国骑兵擅长突袭,在此种地形,我军骑兵该如何发挥优势?”
她的每一个问题都问在关键处,显示出对兵法和地势非同寻常的理解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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