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城的夜幕,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夏雨浸透。
雨点急促地敲打着沈府的重重屋檐与院中芭蕉叶,发出连绵不绝的淅沥声响,如同万千蚕食桑叶,啃噬着这繁华帝都最后的宁静。
雨水顺着翘起的飞檐汇聚成线,流淌下来,在廊下灯笼昏黄的光晕里,映出一道道短暂而晶莹的水帘。
空气里弥漫开泥土的腥气与花草被雨水击打后散发的清苦芬芳,温度也降了下来,带着一股侵入骨髓的湿凉。
沈昭昭临时的闺阁内,烛火通明。
明日便是入宫之期,几个大丫鬟,包括蕊珠和顾玄夜安排的眼线云卷,正带着一众小丫头,做着最后的箱笼检点与封钉。
衣裙、首饰、妆奁、书籍、以及各色打点用的小物件……每一样都需符合宫规,每一样都需再三核对,不能多一分惹眼,也不能少一分寒酸。
“这匹雨过天青的云锦再检查一遍,边角可有瑕疵?明日要呈给皇后娘娘过目的,万万不能有失。”
蕊珠指挥着两个小丫头,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她虽是沈昭昭从“江南”带来的“心腹”,但面对入宫这等天大的事,依旧感到惶恐不安。
云卷则沉默地整理着首饰匣子,她的动作一丝不苟,眼神却偶尔会飘向独自坐在窗边的沈昭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复杂。
她是顾玄夜的眼睛,监视着沈昭昭的一举一动,但这段时日相处下来,这位“沈小姐”的娇憨明媚与学习礼仪的刻苦,有时竟让她产生些许恍惚。
沈府名义上的主人,皇商沈承运,此刻也在外间厅堂里,看似镇定地品着茶,但那不时望向内间方向的视线,以及指尖在茶杯上无意识的敲击,都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这“义父”做得如履薄冰,既要展现对“义女”的疼爱不舍,又要确保一切按照那位宸国太子的计划进行,不能出半分纰漏。
府中的管事、仆役们更是屏息凝神,行走间都放轻了脚步,生怕在这关键时刻触了霉头。
而与这厢紧张忙碌形成对比的,是永熙城另一处府邸。
少年将军凌风将自己关在演武场旁的耳房内,窗外雨声嘈杂,却盖不住他心中那片死寂的荒芜。
他面前摆着一坛烈酒,却一滴未沾。
桌上,那枚被沈昭昭归还的祖传玉佩,在烛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他伸出手,指尖颤抖地抚过玉佩温润的表面,那日角门外她决绝的话语、冰冷的眼神,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比窗外的雨水更冷,更刺骨。
他闭上眼,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将一声几乎溢出的哽咽强行压下。
忠君与爱慕,家族与私情,像两股巨大的力量,将他年轻的心撕裂。
他知道自己无力改变什么,只能在这雨夜里,独自咀嚼这份深入骨髓的无力与钝痛。
他的妹妹凌香,则在自己的闺阁内,对着跳动的烛火发呆。
手中摩挲着寒浔今日托人悄悄送来的、一支雕工略显生涩却诚意满满的白玉木兰簪,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担忧。
甜蜜于那块“寒冰”似乎终于被她捂化了一丝缝隙,担忧的则是明日即将入宫的沈昭昭。
她想起那日分别时沈昭昭含泪的眼,想起自己赠出的“赤鳞”短剑,心中默默祈祷,希望那位看似娇柔的姐妹,能在吃人的后宫中平安顺遂。
与此同时,晏国皇宫深处,也并非一片沉寂。
凤仪宫内,柳皇后柳云舒尚未安寝。
她坐在窗下的贵妃榻上,就着宫灯翻阅着内务府呈上的、关于明日新晋宫嫔的册录。
当看到“沈昭昭,年十七,皇商沈承运义女,册封正六品美人”这一行时,她的目光微微停顿。
殿内烛火明亮,映照着她端庄雍容的侧脸,看不出喜怒。
“沈氏……”
她轻声自语,指尖在“皇商”二字上轻轻一点,
“倒是生了一副好容貌。”
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侍立在一旁的心腹女官低声道:“娘娘,听闻此女在宫外时,便有‘神秘才女’之名,虽不通文墨,却于音律舞蹈上颇有灵性,且……容貌极盛。”
柳皇后合上册录,端起手边的温茶,抿了一口,淡淡道:“容貌是上天赏饭,却也最是易折。宫中,不缺美貌之人,缺的是懂规矩、知进退的明白人。”
她抬眼看向窗外漆黑的雨夜,
“明日,好好瞧瞧吧。”
语气中,带着母仪天下者固有的审视与掌控欲。
华阳宫内,灯火依旧辉煌。
贵妃凌楚然刚沐浴完毕,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寝衣,慵懒地靠在软枕上,由宫女小心翼翼地用玉轮为她按摩着小腿。
她听着窗外雨声,有些不耐烦地蹙起描画精致的眉。
“这雨下得真是烦人!明日选秀……哦不,是迎那新人入宫,可别沾了晦气。”
她语气娇纵,带着一贯的直率。
贴身大宫女笑着安抚:“娘娘放心,不过是小小美人,又是商贾出身,岂能撼动娘娘您的地位?陛下对娘娘的恩宠,满宫谁人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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