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车行至一处三河交汇之地,河面开阔,水色微黄,显然水质与上游莲香水乡的清冽不同。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发酵香气——既有酒曲的微酸甘醇,又有米糟的甜润,还混杂着各色食材在糟卤中浸泡后产生的复杂醇香。
两岸屋舍俨然,几乎家家户户门前都摆着大大小小的陶缸,有的盖着荷叶,有的蒙着纱布,偶尔有伙计掀盖搅拌,那醉人的香气便更加浓郁地飘散出来。河上船只往来,运的多是酒坛和腌制好的糟货。
犟爷被这前所未有的浓香弄得有些晕陶陶,不停地抽动着鼻子,驴脸上露出近乎痴迷的表情。林辰也被这独特的风味景观所吸引,放慢车速,仔细观察。
这镇子不大,主街沿河而建,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旁酒旗招展,铺子多以“糟”为名:“陈记糟坊”、“老潘糟货”、“三河酒糟鸭”……而最气派的,莫过于镇子中心一座三层高、黑瓦白墙的大酒楼,匾额上龙飞凤舞三个鎏金大字——“醉仙楼”。
然而,与莲香镇相似,这看似醇厚平和的酒糟镇,空气中似乎也飘着一丝不谐和的气息。林辰敏锐地察觉到,某些巷弄深处飘出的糟卤味格外刺鼻,带着某种急功近利的焦躁感;而街面上行走的镇民,彼此交谈时也常压低声音,眼神中带着几分戒备。
板车刚在醉仙楼附近停下,准备寻个地方歇脚,就听到街角传来一阵压抑的争吵声。
“……张师傅,您是我们醉仙楼三十年的老糟头了,这次‘三河开糟节’的‘头缸酒’和‘状元糟鸭’,非您把关不可啊!”说话的是个穿绸衫的年轻人,语气焦急。
被他拉着的老者须发花白,双手粗糙,此刻却是一脸为难:“少东家,不是我不愿帮忙。只是……今年这酒曲不对劲,我试了几次,出来的酒总带着股邪味。还有那鸭子,用的也不是正经的麻鸭,像是从北边运来的速生鸭,肉质松散,糟再香也入不了魂啊!”
少东家急得跺脚:“爹说了,今年开糟节必须压过对街‘福隆糟坊’的风头!他们不知从哪儿搞来的新方子,出的糟货又香又快,抢了我们不少生意!张师傅,您是老行尊,一定有办法的!”
张师傅摇头叹息:“少东家,做糟货急不得。酒要时间酿,糟要时间养,食材更要精挑细选。走捷径,坏的是醉仙楼百年的招牌啊!”
“可爹等不了!”少东家正要再说,忽然瞥见林辰和犟爷在旁,警惕地住了口,拉着张师傅匆匆进了醉仙楼后门。
犟爷的注意力却被醉仙楼对面一家店铺吸引。那铺子门面崭新,招牌是烫金的“福隆糟坊”,几个伙计正热火朝天地卸货,车上堆满了一筐筐鸭子,那鸭子个头肥大,羽毛颜色却深浅不一,显然不是同一批货。更引人注意的是,店门口支着一口大锅,里面翻滚着深褐色的卤汁,香气霸道浓烈,飘过整条街,却让犟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那味道太过刺激,掩盖了食材本味。
“有意思。”林辰轻声道,“看来这酒糟镇,也有一场关于‘正宗’与‘捷径’的较量。”
正思索间,一个系着围裙、面容愁苦的中年汉子挑着两个空桶从巷子里出来,差点撞上板车。他连忙道歉,抬头时,林辰注意到他双手红肿,像是长时间接触刺激性液体所致。
“这位大哥,”林辰拱手问道,“请问镇上可有干净实惠的客栈?”
汉子打量了一下林辰,见他风尘仆仆却气度从容,又看了看那头灰驴,低声道:“公子是外乡人吧?若想寻清净处,莫住主街,往西走到河尾,有家‘老蔡客栈’,虽简陋些,却便宜干净。”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这两日镇上不太平,公子……少管闲事为妙。”
说完,便匆匆挑着桶走了。
林辰依言往西,果然在河尾柳树下找到一家老旧的客栈,店主是个沉默寡言的老汉,收了钱便指了房间和马厩,并不多话。
安顿好后,林辰带着犟爷上街打听。犟爷对各家糟货铺子兴趣浓厚,这家闻闻,那家嗅嗅,很快发现端倪:醉仙楼飘出的糟香醇厚绵长,层次丰富;而福隆糟坊及其几家跟风小店的糟香,初闻猛烈,细嗅却单薄刺鼻,且每家味道几乎一模一样,显然用了某种“标准配方”。
更让犟爷在意的是,它在福隆糟坊的后巷排水口,嗅到了一丝极淡的、类似药铺里某些矿石药物的苦涩气味。
傍晚,林辰在客栈大堂用饭,特意点了一碟醉仙楼的糟鸭,一碟福隆糟坊的糟鸡,对比品尝。醉仙楼的糟鸭肉质紧实,糟香入味三分,咸鲜中带着酒的回甘,确是老手艺。福隆的糟鸡则糟味浓烈扑鼻,鸡肉却寡淡无柴,味道浮于表面,吃多了舌头发麻。
邻桌几个酒客正低声议论。
“……听说了吗?醉仙楼的张师傅,今早被少东家气病了!”
“唉,蔡老东家身体不好,少东家年轻气盛,被福隆那个外来的掌柜一激,就昏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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