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似乎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李兆龙那边再没有动静,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几圈涟漪便沉入水底,无声无息。
但我和刘渟都知道,那潭水底下,暗流从未停歇。
她备份的那些“东西”,像悬在李兆龙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也像系在我们脚踝上的无形锁链,不知道哪天会绷断,将我们拖入更深的漩涡。
泡馍馆的生意依旧不温不火。刘渟大部分时间待在她的“公司”——那个我从未踏足过的高新区写字楼里,处理她那些神秘的“项目”。她不说,我也不问。这是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是维持这脆弱日常的基石。
林薇倒是又来了两次,带着不同的朋友,每次都热情地拍照,写点评,说要给我在杂志上好好宣传。她是个热心肠的人,笑容明亮,话语间带着正常世界的阳光气息。她的出现,像一道裂缝,让我偶尔能窥见另一种生活的可能——一种没有血腥、没有秘密、只有羊肉汤香气和寻常烦恼的生活。但这种窥见,往往伴随着刘渟看似不经意、实则锐利的审视。每次林薇走后,刘渟总会用各种方式“提醒”我,我们世界的边界在哪里。
“哥,林薇姐人是不错,”她会一边帮我收拾碗筷,一边用闲聊般的语气说,“但她那个圈子,太热闹了。记者啊,编辑啊,整天东奔西跑,接触的人杂。咱们这小店,安安静静的就好,你说是不是?”
我通常只是“嗯”一声,不置可否。我知道她的意思:离那个“正常”的世界远一点,那里不属于我们,也不安全。
直到那个雨夜,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再次撕开了平静的表象。
那晚西安下了很大的雨,不是我们命运转折点的那种冰冷刺骨的冬雨,而是夏末秋初的滂沱大雨,带着未散尽的暑气,砸在瓦片上噼啪作响。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我正准备提前打烊,门上的风铃却响了。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他没打伞,浑身湿透,头发紧贴在额头上,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在灯光下泛着光。他看起来四十多岁,面容憔悴,眼窝深陷,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裤脚沾满泥点。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神,浑浊,疲惫,却又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急切,像在沙漠里跋涉了太久终于看到绿洲的旅人。
“老板,还……还营业吗?”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外地口音。
“正准备关门。”我说,“不过可以给你做一碗,很快。”
他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更加紧张,在靠近门口的桌子旁坐下,身体微微发抖,不知是冷还是别的什么。我给他倒了杯热水,他双手捧着,贪婪地喝了一大口,然后目光开始在店里逡巡,最后定格在墙上那张我和刘渟的合影上——那是去年在城墙上拍的,她笑得没心没肺,我则一脸无奈。
“老板,”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你……是不是姓刘?刘帅?”
我心头一跳,切肉的手停了下来。“我是。您认识我?”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表情复杂。“我……我不认识你。但我认识你妹妹,刘渟。”
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冷的麻木。我放下刀,转过身,隔着柜台看着他。“您找她有事?”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他低下头,看着杯中氤氲的热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杯壁。雨水从他发梢滴落,在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痕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和……一丝恳求。
“她……她是不是,在做一些……特别的工作?”他问得极其艰难,每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
我沉默着。店外的雨声哗哗作响,衬得店内更加寂静。空气里弥漫着羊肉汤的浓香和潮湿的水汽,混合成一种令人不安的氛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有些陌生,“我妹妹做点自由职业,帮人做策划。”
男人苦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策划……是啊,策划。策划得……天衣无缝。”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我叫赵志刚。你可能没听过我的名字。但……十二年前,临潼区,化工厂那起‘意外’泄漏事故,死了三个工人,其中一个……是我弟弟,赵志强。”
化工厂泄漏事故。我的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被触动了。那是父母去世后不久,我和刘渟还在表姑家地下室艰难度日的时候。新闻里报道过,说是操作失误导致的意外,厂方赔了钱,事情就压下去了。当时我们还小,只觉得是又一场人间悲剧,离我们很遥远。
“那件事……和我妹妹有什么关系?”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心脏却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赵志刚的眼睛红了,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一开始,我也以为是意外。我弟弟老实巴交,做事小心,怎么会犯那种低级错误?但赔偿金下来后,厂里一个老技术员,偷偷找到我,说他怀疑不是意外。他说泄漏的那个阀门,被人动过手脚,手法很……很专业,不像普通破坏。但他没有证据,也不敢声张,怕惹祸上身。他告诉我,事故前那几天,好像有个生面孔在厂区附近转悠,很年轻,像个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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