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海涛呜咽。
远离武周海岸线百余里外,一片远离主要航线的漆黑海域中,几点微弱的灯火在起伏的波浪间若隐若现,如同鬼火。这里便是郑伦精心挑选的新的交割地点——一处在地图上都难以找到标记的荒僻礁盘附近。
一艘吃水颇深、形制古朴、没有任何旗帜标识的福船,如同巨大的海兽,静静停泊在相对平静的水域。这是郑伦通过隐秘渠道调来的闽地海商船,船老大是个满脸风霜、眼神精悍的中年汉子,只认钱,不问货。
而在不远处,一条体型稍小、但线条更加流畅尖锐的东瀛朱印船,如同潜伏的鲨鱼,悄然靠近。船头站着藤原贞信,他依旧穿着深色吴服,但往日那刻意维持的卑微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紧张、兴奋与贪婪的灼热目光。他身后,是数十名腰佩太刀、神情肃杀的精悍武士。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双方在确认暗号后,交割迅速开始。
福船上,沉重的木箱被船工们用绞盘和绳索,小心翼翼地吊放下来,转移到东瀛船放下的小艇上,再运回大船。整个过程在沉默中进行,只有海浪声、风声以及绳索摩擦的吱呀声。
箱子里装的,正是马家工坊精心打造的一百张强弩和五百柄横刀。这些在武周军中亦属精良的制式装备,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即将流入异邦之手。
藤原贞信亲自验货。他抽出一柄横刀,手指拂过冰冷的刀身,感受着那锋锐的寒意和精良的做工,眼中贪婪之色更盛。他又检查了强弩的机括和力道,确认与之前样品无误。
“哟西!”他忍不住低赞一声,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随即对身后一名武士点了点头。
那武士会意,提过一个沉重的皮箱,打开,里面是码放整齐、耀人眼目的金锭和成色极好的银饼。
“马桑,郑桑,诚意十足!”藤原贞信对着福船方向拱了拱手,语气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这是首批货款,请验收!剩余的,待‘红茶’(指霹雳火球)到手,一并奉上!”
福船上,一名代表马、郑两家利益的中间人(并非马元远或郑伦本人)验过金银,确认无误,也对着藤原贞信的方向微微颔首。
交易顺利完成。
没有多余的言语,两艘船如同完成交配后迅速分开的深海生物,各自调转船头,驶入茫茫夜色之中。福船向着武周海岸的方向悄然返回,而东瀛船则满载着他们梦寐以求的利器,向着东方,向着那片日出之岛疾驰而去。
海风呼啸,很快便抹去了船只留下的痕迹,仿佛这一切从未发生。
然而,就在这片看似万无一失的公海之上,极高远的夜空中,一个几乎与夜幕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捕猎的夜枭,无声地盘旋了几圈,将下方两船交接的模糊景象尽收眼底,随即振翅向着西北方向——扬州城的方向飞去。
那是一只经过严格训练,用于极端重要情报传递的夜隼。它的腿上,绑着记录下今夜所见一切的密信。
而在更远处的更深黑暗中,一条没有任何灯火、如同幽灵般的武周水师小型快船,如同蛰伏的猎豹,静静地漂浮着。船上的指挥官放下手中的单筒千里镜,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
“果然……贼心不死。”他低声对副手道,“记下方位,跟踪东瀛船,看看他们最终驶向何处。福船……不必跟了,让它回去。”
“是!”
夜色深沉,吞噬了鬼魅的交易,却也留下了无法完全抹除的痕迹。
扬州,李昭德行辕。
当那只夜隼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悄无声息地落入行辕后院,将那份带着海风咸湿气息的密信送到李昭德案头时,这位刚刚以“弃卒保车”暂时稳住局面的宰相,看着信上简略却惊心的描述,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他握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
“他们……他们竟然真的敢!而且换到了外海!”李昭德又惊又怒。惊的是马元远、郑伦等人的胆大包天和狡猾,怒的是他们将自己的警告全然当成了耳旁风!
更让他心寒的是,这消息并非来自他麾下的查办署,而是来自陛下掌握的、更加隐秘的渠道。这意味着,陛下从未真正相信江南已经“稳定”,从未停止过对这里的监视!
自己之前的“弃卒保车”,在陛下眼中,恐怕更像是一种……无能,甚至是包庇!
一股巨大的危机感将李昭德笼罩。他意识到,江南的棋局,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他不仅没能真正平息事态,反而可能因为自己的“稳妥”,而陷入了更大的被动。
“必须立刻向陛下密奏!将此事撇清!”这是他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但随即,他又想到了太平公主……此事若上报,公主在江南的利益网络必然遭受重创,公主会如何震怒?会如何对待自己这个“办事不力”甚至“背叛”的下属?
李昭德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挣扎与恐惧之中。
东方既白,晨曦微露。但李昭德的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黑暗。他知道,自己正站在一个极其危险的十字路口,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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