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姜主任报了一个茶馆的名字和地址，位于省委大院附近一条僻静的巷弄里，叮嘱秦赐独自前来，便挂了电话。
秦赐握着手机，心念电转。姜主任的邀约，时机太过微妙。是在规划馆解围的顺势而为，还是对陈明哲与自己冲突的后续关注？亦或是……与那位可能反水却突然失踪的助理有关？
无论哪种，这都是一次无法预测的会面。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他回到宿舍，对正躺在床上刷短视频的金可道：“金哥，我晚上出去一趟，见个朋友。”
金可头也没抬，挥挥手：“去吧去吧，记得门禁前回来，别又被哪个弟妹绊住了……”他显然还以为是杨可欣或季月相约。
秦赐没有解释，换了身稍显正式的便装，将手机调至静音，检查了一下随身物品，便悄然离开了党校。
那家名为“清源”的茶馆果然隐蔽，门脸古朴，毫不起眼。秦赐报上姜主任的名号，一位身着素雅旗袍的侍者便默不作声地引他穿过几重庭院，来到最深处一个僻静的包间。
推门而入，茶香袅袅。姜主任独自坐在临窗的茶海前，正娴熟地冲泡着功夫茶，氤氲的水汽柔和了他平日里略显严肃的轮廓。见到秦赐，他微微颔首，示意对方在对面坐下。
“姜主任。”秦赐恭敬地打了个招呼，依言落座，腰背挺直，姿态不卑不亢。
“尝尝，今年的明前龙井，朋友刚送的。”姜主任将一盏清澈碧绿的茶汤推到秦赐面前，语气平和，听不出任何情绪。
秦赐道谢，双手捧起茶盏，先观其色，再闻其香，最后小口啜饮，动作流畅自然，显示出良好的修养。“好茶，清香甘醇，回味悠长。”
姜主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自己也品了一口，缓缓道：“茶如人生，浮沉之间，方显本色。秦赐啊，你在塔寺乡这几年，做得不错，尤其是旅游公路和后来的生态旅游开发，思路清晰，魄力十足，省里相关简报我都看过。”
“姜主任过奖了，都是组织信任和同志们共同努力的结果，我只是做了分内之事。”秦赐谨慎回应。
“分内之事能做得如此出色，便是能力。”姜主任放下茶盏，目光平静地看向秦赐，“不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话题终于转向了核心。
秦赐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是，晚辈明白。只是有些风，不知从何而起，有些摧，不知缘何而至。唯有坚守本心，做好自己。”
“好一个坚守本心。”姜主任微微颔首，“但官场不是独木桥，有时候，也需要看看路，认认人。你觉得呢？”
这话意味深长，带着试探，也带着一丝引导。
秦赐心念急转，姜主任这是在暗示他需要站队，或者寻求庇护？他沉吟片刻，谨慎答道：“晚辈以为，看清路的前提是方向正确，认准人的标准是志同道合。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是根本方向。至于人……我相信组织，相信公道，也相信大多数同志是心怀正气、致力于发展的。”
他没有明确表态依附哪一方，而是将立场锚定在“公道”和“发展”上，这既是他的真心话，也是最稳妥的回答。
姜主任听了，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难以捉摸的笑容。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在党校学习，感觉如何？有什么收获和困惑吗？”
秦赐知道这只是过渡，便拣了些理论学习上的心得和基层实践结合的思考说了，条理清晰，见解独到。
姜主任认真听着，偶尔插话问上一两句，都切中要害。两人围绕着区域经济、基层治理聊了开来，气氛似乎轻松了不少。秦赐渐渐感觉到，姜主任并非一味敲打，其言谈间流露出对实干者的珍惜和对某些不良风气的厌恶。
茶过三巡，姜主任看似随意地提起：“最近省里正在筹备一个‘青年干部双向交流任职计划’，旨在拓宽优秀年轻干部的视野，加强省直机关与基层的互动。我觉得，你倒是很适合的人选之一。”
秦赐心中一动。青年干部交流计划？这是……抛出的橄榄枝，还是一个将他调离漩涡中心的安排？
他不动声色：“感谢领导看重，我服从组织安排。无论在哪个岗位，都会尽力而为。”
姜主任看着他，目光深邃，仿佛要看到他心里去。“嗯，有这个态度就好。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但也要经得起考验。”他顿了顿，语气似乎重了一分，“最近，省城不算太平静，有些事，有些人，过于活跃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啊……你在党校，安心学习，沉淀自己，就是最好的应对。有些风雨，自然会过去。”
这话几乎是明示了。让秦赐稳住，不要轻举妄动，上面有人关注着陈明哲那边的动作。
“是，我明白了。谢谢姜主任指点。”秦赐真诚道谢。无论姜主任是出于公心还是派系平衡，这番话对他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至少让他知道，自己并非完全孤立无援，省里高层并非铁板一块。
又坐了片刻，姜主任端起了茶杯，这是送客的暗示。
秦赐识趣地起身告辞：“姜主任，谢谢您的茶和教诲，晚辈受益匪浅。”
姜主任点点头：“回去吧，路上小心。记住，戒急用忍，静待时机。”
秦赐再次道谢，转身离开了包间。
走出茶馆，夜风拂面，带着一丝凉意。秦赐深吸一口气，感觉胸中的块垒消解了不少。与姜主任的这次夜谈，信息量巨大。虽然没有得到任何具体的承诺，但态度已然明朗。这让他对眼前的困局，有了更清晰的认知和更强的底气。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隐在夜色中的“清源”茶馆招牌，心中明了，自己已然被卷入省城更高层面的无形棋盘之中。而姜主任，或许就是那位在暗中移动棋子的人之一。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如姜主任所言，“戒急用忍，静待时机”，同时，继续暗中积蓄力量，等待那足以扭转乾坤的“时机”到来。
邵老的认祖归宗，或许就是一个不错的契机。
他抬起头，望向党校的方向，步伐沉稳而坚定。这场博弈，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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