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抬起枯瘦如鹰爪的手,指向了我。
不,不是指向我。
是指向我的旁边。
指向那把凭空多出来的、第十一把红木椅子。
沙哑干裂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着朽木,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一个字一个字,敲打在我的耳膜上,也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
“你的‘窍’……齐了。”
“今天起……你坐这里。”
“吃‘祖窍’。”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祖窍?那是什么?那碗搏动的肉冻?
母亲猛地抬起头,看向我,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里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她飞快地、微不可察地摇了一下头。
但叔公的声音不容置疑:“坐下。”
我的腿像灌了铅,又像失去了所有骨头。在一种无形的、庞大的压力下,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一步一步,挪到了那把多出来的椅子前。
红木椅面冰凉,透过薄薄的裤料传来。
我僵直地坐下,正对着那碗暗红色的、微微搏动的肉冻。那甜腥腐烂的气味更加浓烈,直冲口鼻。我能清晰地看到肉冻表面那些“血管”纹路里,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暗色的流体在缓慢移动。那一下下的搏动,仿佛带着某种诡异的生命力,牵引着我的视线,甚至……隐隐牵引着我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
叔公不再看我,转而面向其他人,声音恢复了那种惯常的、主持仪式的平板:“净手焚香已毕。各守其窍。”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不高,却让房间里的空气又冷了几分:
“新窍初补,需静默领会。无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不可言语,不可离席。”
“开宴。”
“食不言”的禁令下达。所有人都拿起了筷子,沉默地伸向自己面前那盘对应的、怪异的素菜。咀嚼声细微而整齐,在一片死寂中,反而显得格外清晰,格外疹人。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看我。连母亲都重新低下了头,颤抖着手,夹起她面前对应“口窍”的黑色粘稠膏状物,送进嘴里,闭上眼睛,艰难地吞咽。
只有我,和面前这碗“祖窍”肉冻。
我要……吃这个?
吃了会怎么样?像三叔公耳朵里长出木耳一样,我的心里……会长出什么?
极致的恐惧让我浑身发冷,指尖麻木。我想站起来,想逃跑,想打翻这碗可怕的东西。但身体像是被钉在了这把冰冷的红木椅子上,动弹不得。某种源自血脉深处、更甚于理智恐惧的束缚,牢牢地锁住了我。
叔公吃着他那盘“口窍”黑膏,偶尔抬起眼皮,那过分清亮的眼神,像两盏幽幽的鬼火,扫过我,又扫过我面前的肉冻碗,带着一种审视,一种期待,一种冰冷的狂热。
时间在死寂和咀嚼声中粘稠地流逝。我感觉自己快要被这凝固的气氛逼疯了。
就在这时,我左耳的深处,那每月进食“耳菜”后总会出现的麻痒感,毫无征兆地,骤然加剧。
不是痒,是蠕动。
清晰无比的、细微的蠕动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我耳道深处,被那碗“祖窍”肉冻的气息吸引,正从沉眠中苏醒,开始缓缓舒展、生长。
我猛地捂住左耳,冷汗瞬间布满额头。
紧接着,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再次聚焦在那碗暗红色肉冻上。
这一次,我看到了。
在肉冻那缓慢搏动的中心深处,在那暗红胶质的包裹下,隐约映出了一点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影像。
不是反射的屋顶或灯光。
那影像……是一个房间。
光线昏暗,摆着一张巨大的红木圆桌,桌边坐着人,正在沉默地进食。
桌上,有九道素菜。
还有第十个空位前,摆着一碗……暗红色搏动的肉冻。
而那空位旁边,坐着一个人。
一个年轻男人,脸色惨白,捂着左耳,满脸惊恐。
那是我。
我在那碗肉冻里,看到了此刻正在发生的、包括我自己在内的……宴席景象!
不,不止。
当我拼命凝聚视线,试图看清那微小影像中“我”的更多细节时,我发现,肉冻中心映出的“我”,背后昏暗的墙壁上,似乎还依稀有更多、更模糊的影子。
层层叠叠。
像是无数个同样的房间,同样的圆桌,同样的宴席,同样的食客,同样的空位和肉冻碗……在一层套着一层,无限地向深处延伸。
每一个房间里的“我”,都坐在那个新增的空位上,面对着同样的肉冻,表情或惊恐,或麻木,或空洞。
而我们所有人,都在这无限套叠的房间最“外层”,此刻这个真实的房间里,坐在这把新增的椅子上。
我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极致的荒诞和恐怖攫住了我的灵魂。
“食不言。静默领会。”叔公平板的声音,像冰冷的铁箍,再次勒紧。
我僵硬地、一点点地低下头。
面前青白瓷碟里,那对应“耳窍”的黑色凉拌菜,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换成了一双干净的、乌木的筷子。
就摆在那碗微微搏动、映出无限恐怖景象的暗红色“祖窍”肉冻旁边。
筷子的尖端,稳稳地,指向肉冻的中心。
指向那无限套叠影像的最深处。
也指向我自己的,倒映在其中、惊恐万状的、正在被无数个“我”所注视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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