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晨光像融化的金液,泼洒在皇后大道东侧新落成的“特纳公益技能学校”建筑群上。空气里弥漫着新刷油漆的微刺气味、翻整过的泥土腥气,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蒸汽管道预热时散发的铁锈与热水混合的气息。雷恩·豪斯站在铸铁雕花的校门前,深灰色的细条纹西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序列6的灵性如同精准的钟摆,随着晨风微微鼓荡。
眼前的一切与一年多前那个挤在破旧厂房、仅有三百多学生的简陋“试点”判若云泥!崭新的红砖主教学楼拔地而起,巨大的拱形窗户镶嵌着擦拭得透亮的厚玻璃。两侧延伸出长长的、覆盖着波浪形镀锌铁皮屋顶的车间厂房,里面隐约传出蒸汽动力设备低沉的预热嗡鸣。操场铺着细密的煤渣,被碾压得平整坚实,边缘围着新漆的白色木栅栏。最醒目的,是主楼尖顶上悬挂的那面巨大的黄铜校徽——咬合的齿轮中央,缠绕着一道象征风暴的闪电,下方是“知识铸就未来”的古赫密斯语铭文。整个校园,像一台刚刚完成总装调试、擦拭一新的精密机器,在晨光中蓄势待发。
“哟!‘鹰眼’!你这身行头,是要去白金汉宫授勋还是来开学啊?”威廉·特纳(少爷)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戏谑。他今天难得穿了一身相对朴素的深蓝色牧师袍,唯有领口内风暴圣徽的银边在走动时偶尔闪过冷光。他身后跟着罗伯特教授(沾着油污的工程师马甲外罩了件没扣好的西装)、罗莎·月季(月季,一身利落的猎装,肩头站着渡鸦“影子”)、维克多·刀疤(依旧是那件仿佛长在身上的旧皮风衣)、埃德加·斯诺(百灵鸟,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正对着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新生名单飞快扫视)以及学者阿基米德·怀特(深绿色长袍一丝不苟,肩头黑猫“暗影”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总得给孩子们留个好印象,‘投资人’先生。”雷恩嘴角微扬,目光扫过这群风格迥异却同样可靠的伙伴。意识海中,黄铜齿轮晶体沉稳旋转,奔涌的专利费熔金洪流中,属于风暴之眼小队成员的那几缕金色丝线格外明亮坚韧——这是无数次并肩作战淬炼出的无形锚链。
“开工了开工了!别堵着门!”罗伯特教授不耐烦地挥挥手,油腻的手指差点蹭到威廉干净的牧师袍,“老夫还赶着去调试三号车间的‘基础力学演示蒸汽台’呢!那帮小崽子要是把老夫的宝贝连杆机构弄弯了……”他嘟囔着威胁,浑浊的眼睛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
七点半,学校门前那条新铺的碎石路如同苏醒的血管,开始涌动起来。
最先出现的是一辆辆卸下最后一车砖石或煤炭后、匆匆冲洗过的蒸汽卡车,车斗里跳下穿着沾满油污工装裤的父亲,他们粗糙的大手紧紧攥着孩子同样粗糙但洗得发白的小手。接着是人力黄包车停下,穿着洗得发白但浆得笔挺衬衫的母亲,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下车,仔细掸去孩子粗布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更多的是步行的人群——父母牵着孩子,或是年长的兄姐带着弟妹,从皇后大道两侧迷宫般密集的工人公寓和小巷深处涌出。孩子们脸上带着局促、好奇和对新环境的隐隐畏惧,紧紧依偎在亲人身边。大人们的脸上则混杂着疲惫、期盼和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
人潮汇聚在校门口。穿着统一灰色长裙、胸前别着黄铜齿轮校徽的教师们(大多是风暴教会锚点不太稳固的超凡者)早已就位,脸上带着温和但训练有素的笑容。
交接开始了。
一个身材壮硕、指关节粗大变形、显然常年与蒸汽锻锤打交道的父亲,拉着一个瘦小男孩走到一位年轻的女教师面前。他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想说些叮嘱,最终只是猛地弯下那仿佛被沉重工件压惯了、很少直起的腰背,对着年轻的教师深深鞠了一躬!那动作幅度之大,几乎成了九十度!他粗糙的手死死按在儿子单薄的肩膀上,仿佛要将自己毕生未能实现的、对“体面活法”的全部期盼,连同儿子的未来,一起重重地压进这个鞠躬里。
“老师……拜托您了!”声音粗粝,带着浓重的利物浦东区口音,每一个音节都像从砂轮上磨出来的。
年轻的教师显然被这沉重的礼节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但职业素养让她迅速稳住,同样郑重地微微欠身回礼:“请您放心,汉森先生。我们会照顾好小汤姆的。”
旁边,一位母亲双手捧起女儿的小手,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珍宝,郑重地放进另一位教师的手中。她的眼眶有些发红,声音哽咽:“露西……要听老师的话……好好学……”她同样深深弯下腰,花白的头发在晨风中微微颤动。
鞠躬,一个接一个。 沉默的,笨拙的,带着汗味的,饱含卑微祈求与沉重托付的鞠躬。这些在工厂流水线、在锅炉房、在码头搬运场上挣扎求生的灵魂,将他们最珍贵的“未来”交托出来时,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礼节,就是这源自骨髓的、沉重的弯折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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