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农科实验室仿佛被投入了一片罕见的、近乎奢侈的宁静之中。“白日时”的阳光依旧带着暗红的底色,但透过实验室加固过的窗户,洒在清理出来的小片种植区新发的耐高温菜苗上时,竟也显出了几分不合时宜的生机。
更令人感到些许安慰的是,外围巡逻队传回的报告显示,游荡的夜魇数量出现了明显的、持续的下降。苏婉和迟磊在汇总分析了多日数据后,得出了一个冷酷却让幸存者们感到一丝奇异的“规律性”的结论:黑日降临初期,全球范围内瞬间死亡并转化的人口基数极其庞大,这形成了第一波、也是最密集的夜魇潮。
而如今,大规模、瞬间的死亡事件减少,新的夜魇来源近乎枯竭,现有的夜魇在互相吞噬、自然消亡以及被幸存者清理的过程中,总数正在进入一个缓慢但确实存在的衰减期。这个基于数据和逻辑的推断,像一剂微弱的镇静剂,让长期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的人们,第一次感觉到,这末日似乎并非完全无序的混沌,而是存在着某种可以被认知、甚至可能被利用的“规则”。
在这片难得的安宁里,云忆几乎将所有的空闲时间都投入到了医疗区。她不再像初次接触时那样带着明确的目的性,而是真正像一个同龄的朋友,每天都会在芬尼尔的病床边坐上几个小时。有时,她会带来一些苏婉培育出的、口感奇特的浆果分享;有时,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窗外,或者翻阅一本从废墟里找到的、封面残破的小说。
芬尼尔的精神状态,在这种温和而不带压力的陪伴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好转。她苍白的脸上开始有了些许血色,眼神也不再总是充满惊惧。她开始主动和云忆交谈,分享那些如同沉船宝藏般,偶尔从记忆的深海淤泥中浮现的、闪着微光的碎片。
她讲述“流浪者同盟”庞大的车队如何在荒芜的废土上如同迁徙的兽群般缓慢移动,车轮碾过破碎的公路,扬起金色的尘土。她描述夜晚营地中央升起的篝火,如何驱散黑暗与寒意,有人会用一把琴颈都有些歪斜的破旧吉他,弹奏走调却充满生命力的旋律。
她甚至带着一丝怀念的笑意,说起自己如何从一个只会按照配方操作的普通酒保,在末日的压力下,变成了能用手头有限的、甚至有些奇怪的原料,调出被队友戏称为“希望”味道的鸡尾酒。那些故事里充满了粗糙的、真实的烟火气,带着废土旅者特有的乐观与坚韧,暂时驱散了实验室里弥漫的末日阴霾,让倾听的人们仿佛也嗅到了远方篝火的烟火味,听到了车轮滚动的声响。
然而,表面的宁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南云寒并未被这短暂的和平迷惑。作为曾经的中尉,她深知信息的价值。她将自己关在由旧服务器机房改造的通讯室内,对着那台最为精密、也最为笨重的军用长波通讯设备,耗费了整整两天时间,小心翼翼地更换零件,调试频率,对抗着无处不在的、源自黑日的信号干扰。
终于,在第三天下午,一阵持续而稳定的电流杂音后,通讯器里传来了一个她熟悉无比、却比记忆中苍老和疲惫了十倍的声音。
“这里是‘泰山’,请讲。”
南云寒精神一振,立刻以最简洁、最准确的语言,报告了实验室的现状、人员构成、击溃混沌教热电厂据点的经过,以及新成员芬尼尔的加入。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电流的沙沙声证明着连接并未中断。许久,那边才传来一声沉重得仿佛承载了整个文明重量的叹息。
“小南……你们能活下来,还能干掉混沌教的一个钉子据点……这本身,已经是个奇迹了。”
那位曾经位高权重、如今不知身处何地的上司,用嘶哑而沉重的声音,为南云寒描绘了一幅远比他们想象中更加广阔、也更加绝望的世界图景。
“世界……已经彻底变了。我们认知中的秩序,之所以崩塌得如此彻底,根源就在于那第一次延长的‘纯粹黑夜’。”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事发后,各国……或者说,残存的权力机构,采取的策略几乎是本能且一致的——收缩防线,集中所有能找到的力量,包括最精锐的军队和觉醒者,固守少数几个被认为最关键的核心城市,试图保住文明的火种。”
他顿了顿,语气中充满了苦涩与悔恨:“但我们所有人都犯了一个致命的、无法挽回的错误。过度集中的力量,意味着一旦出现伤亡……转化而成的夜魇,其强度和威胁性也会呈指数级增长。一个觉醒了的将军,或者一支经过严格训练、配合默契的特种小队,在他们死后……变成的怪物,往往需要付出数倍甚至数十倍的代价才能剿灭。就在那一夜……通讯彻底中断前传来的最后消息……太多这样的精锐折损了……指挥系统从上到下,几乎被瞬间斩首,彻底瘫痪。”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最终的论断:“现在,没有什么统一的官方力量了。世界几乎退化到了以城市、甚至以街区为单位的,各自为战的割据状态。我们……你理解中的‘官方’,已经名存实亡,无力也无人手去插手地方事务了。能活下来的,都是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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