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秦随着夏公公踏入太后寝殿的内室。
这里的光线比外间暖阁更为幽暗,仅有的几盏宫灯也被罩上了素纱,投下朦胧的光晕。
两侧垂着层层叠叠的湖色绡金纱帐,随风微微晃动,如同幽魅的影子。
空气凝滞而沉重,每一口呼吸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
凤榻前,数名穿着鸦青色比甲、垂手侍立的宫女如同泥塑木雕,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榻边,一位身着雍容华贵宫装、云鬓高耸、珠翠环绕的妃嫔端坐着,正是目前代掌六宫事务、位份仅次于皇后的容贵妃。
她看起来三十许人,容貌美艳,但眉宇间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倦色与凌厉。
此刻,那双丹凤眼正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怀疑,落在刚刚进门的曾秦身上。
夏公公上前一步,躬身低语回禀。
容贵妃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从曾秦那身与这金碧辉煌的寝殿格格不入的灰色粗布棉袄,扫到他低垂恭敬却不见惶恐的脸。
“你就是那个揭了皇榜的贾府家丁?”
容贵妃的声音不高,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每一个字都敲在人的心坎上,“抬起头来。”
曾秦依言抬头,目光谦逊地落在容贵妃裙摆的蹙金绣云凤纹上。
“贾府家丁曾秦,叩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他依礼参拜,动作虽略显生涩,但并无错漏。
“嗯。”容贵妃淡淡应了一声,指尖轻轻敲着紫檀木的扶手,“贾府倒是出了个‘能人’。太后的病症,元春妹妹想必已与你说了几分。你……真有把握?”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不信任,仿佛在看着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闯入了不该涉足的禁地。
曾秦深吸一口气,压下初次面对这等顶级权贵的些微紧张,声音尽量平稳:“回娘娘,医术之道,博大精深,小人不敢妄言十足把握。需得望闻问切,仔细诊察过太后娘娘凤体,方能斟酌施为。”
他没有夸口,也没有怯场,回答得滴水不漏。
容贵妃盯着他看了片刻,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
最终挥了挥手,带着一丝不耐与死马当活马医的意味:“罢了,来都来了。太后凤体违和,受不得惊扰,你需得万分仔细。若有一丝差池,本宫唯你是问!”
“小人明白。”曾秦再次躬身。
一名资深女官上前,轻轻将床榻最内层的一道杏子黄绫绣凤穿牡丹的帐幔掀开一角。
透过这缝隙,曾秦看到了躺在锦被之中的太后。
虽看得不十分真切,但那股油尽灯枯般的衰败气息却难以掩盖。
太后面色蜡黄,眼窝深陷,嘴唇干燥起皮,呼吸微弱而短促,露在锦被外的手枯瘦如柴,指甲泛着不健康的灰白色。
曾秦心中凛然,这病情比他预想的还要沉重几分。
他上前,在宫人放置的锦墩上跪坐下来,低声道:“请容小人为太后娘娘请脉。”
一只覆盖着薄如蝉翼的明黄绡纱的手,从帐幔内被女官小心翼翼地托出,搁在脉枕之上。
曾秦凝神静气,三指搭上寸关尺,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凉而缺乏弹性。
他闭上眼,全力运转脑海中“精通”级别的医术知识,仔细感受那细微至几乎难以捕捉的脉动。
浮、沉、迟、数、滑、涩……种种脉象在他心中流转。
脉象极细极弱,若有若无,如游丝悬空,这是元气大亏,阴阳两虚之极危之象。
但仔细体味,在那虚浮之下,又隐隐能感到一丝郁结不畅的涩意,并非纯粹的死寂。
结合听闻的症状——乏力厌食是脾虚气弱,夜寐惊悸是心血不足、神不守舍,午后潮热是阴虚生内热……
他诊了左手,又请换右手,同样凝神细察。
时间一点点过去,寝殿内静得可怕,只能听到众人压抑的呼吸声和炭盆中银霜炭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
容贵妃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曾秦,见他眉头微蹙,神情专注,不似作伪,心中的怀疑稍减,但那份焦灼却更甚。
良久,曾秦缓缓收回手,轻轻将太后的手放回帐内,起身后退一步。
“如何?”
容贵妃立刻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旁边的宫女们也纷纷投来关注的目光,只是那目光中,怀疑远多于期待。
曾秦沉吟片刻,组织着语言,既不能夸大,也不能过于保守,他需要争取到这个机会。
“回贵妃娘娘,”他声音清晰,在这寂静的殿中格外分明,“太后娘娘凤体,乃长期忧思劳神,损耗心脾,以致气血双亏,阴阳俱虚。
更兼肝气郁结,疏泄失常,使得虚不受补,药石之力难以直达病灶。如今邪虽不盛,然正气已濒临衰竭,如灯油将尽,非寻常温补或攻伐之药可救。”
他这番话,将病机病理说得深入浅出,竟与之前几位太医令私下商议时的判断有几分吻合,但又更透彻地点出了“肝气郁结”与“虚不受补”的关键。
容贵妃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但随即又被更大的疑虑覆盖:“说得倒是在理。太医院诸位大人亦是如此论断。然则,你有何良策?莫非还是那些参茸桂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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