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第三日清晨抵达广州。潮湿温热的空气扑面而来,与哈尔滨的干冷凛冽截然不同。月台上人潮汹涌,各色方言交织,拎着尼龙编织袋的民工、穿着喇叭裤的年轻人、打着领带夹着公文包的生意人,构成一幅80年代末南方特有的喧嚣图景。
陆子谦随着人流挤出车站,按照吴国华之前给的地址,找到了位于站前路的“北方驻粤办事处”。这是一栋不起眼的五层旧楼,门口挂着七八个不同单位的牌子。上到三楼,走廊尽头一间办公室的门上,贴着“哈尔滨市经济协作办公室”的字样。
敲门进去,屋里只有一个中年女人在整理文件。听说陆子谦从哈尔滨来,要找吴国华引荐的周经理,她热情地指了路:“华贸公司啊,在罗湖那边,你得坐车过特区检查站。有边防证吗?”
陆子谦这才想起,进入深圳经济特区需要特别通行证。好在办事处可以代办临时边防证,女人让他填了表,贴上照片,盖上章,叮嘱道:“当天往返有效,晚上六点前要出来,不然住宿还得另办手续。”
中巴车摇摇晃晃驶向深圳。道路两旁,农田逐渐被工地取代,脚手架林立,打桩机的轰鸣声不绝于耳。进入特区前,所有乘客下车,在检查站排队验证。武警仔细核对每张边防证,询问进关事由。轮到陆子谦时,他说明去华贸公司谈生意,武警看了看他的介绍信和证件,挥手放行。
重新上车后,窗外的景象明显不同了。更宽的马路,更高的楼房,更多的招牌上出现了繁体字和英文。街上行人的步伐似乎也更快,穿着更时髦。陆子谦看着这一切,仿佛看到了前世30年代上海租界的影子——那种一切都在加速生长、新旧杂糅的蓬勃气息。
华贸公司在罗湖一栋新建的写字楼里,占了八楼半层。前台小姐听说他找周经理,打了个电话,很快,一个四十出头、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快步迎出来。
“陆老板!一路辛苦!”周经理握手有力,笑容热情,“吴老特意交代过,您这两天到。房间都给您订好了,就在对面的华侨酒店。”
陆子谦婉拒了住宿安排,表示谈完事当天就回广州。周经理也不勉强,将他请进会议室,泡上好茶,拿出了厚厚一沓文件。
“这是广州粮油公司的采购委托书,这是省里的调拨批文,这是铁路运输计划单……”周经理一份份摊开,“您看,所有手续齐全。我们华贸作为代理,只收百分之三的中介费。运输这块,您如果能接,利润空间很大。”
陆子谦仔细翻阅文件。和之前陈启明那套相比,这些文件看起来更规范,印章清晰,文号连贯。他特别注意了调拨批文的签发单位——广东省粮食局,以及编号和日期。心里默默记下,准备找广州的朋友核实。
“货在哪里?”他问。
“已经在哈尔滨集港了,第一批两百吨,随时可以装车发运。”周经理说,“陆老板要是方便,可以现在就去仓库看看。公司在清水河有个中转仓,货都在那儿。”
“从哈尔滨运到深圳?”
“不,运到广州黄埔港。”周经理解释,“我们负责从哈尔滨到广州的铁路运输,到港后由广州方面接货、付清尾款。您只需要负责哈尔滨到广州这段。”
陆子谦在心里快速计算:两百吨大豆,铁路运输成本,市场差价,代理费……利润确实可观,而且看起来没有任何违规之处。
“为什么选我们车队?哈尔滨应该有很多运输单位。”
“两个原因。”周经理坦诚道,“第一,吴老推荐,信得过。第二,我们这单时间紧,要求高,需要熟悉东北情况又灵活可靠的合作方。国营运输公司流程慢,个体车队规模小。您的车队正好八辆车,一次能拉一百六十吨,分两批就能运完,效率最高。”
合情合理。陆子谦找不出破绽。
“我需要一点时间考虑,也要回去安排车队调度。”
“当然当然。”周经理递过名片,“三天内给我答复就行。不过陆老板,这单生意抢手,如果您不做,我们可能就得找别人了。”
离开华贸公司,陆子谦没有直接回广州。他在深圳街头漫无目的地走着,观察着这座新兴城市。商场橱窗里陈列着香港来的时装和电器,摊贩叫卖着走私的电子表和录音带,工地围墙上刷着“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标语。
这一切都散发着机会的气息,但也弥漫着浮躁和风险。
他找了间邮局,给广州粮食局的朋友打了电话,核实那批大豆的调拨批文。朋友答应去查,但说需要时间。挂了电话,陆子谦想了想,又拨通了哈尔滨的长途,找到魏父。
“深圳这边看起来一切正常,”他汇报了情况,“但我总觉得太顺了。吴国华介绍的生意,条件优厚,手续齐全,反而让人不安。”
魏父在电话那头沉吟:“你的谨慎是对的。这样,我让广州的同事侧面了解一下这家华贸公司的背景。另外,子谦,如果真要接这单,一定要坚持货到付款,或者最多预付三成。全款预付风险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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