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日暖,榆钱巷口那几株老柳树,早已是绿绦万条,随风摇曳,洒下满地斑驳晃动的光点。午后闲暇,左邻右舍的婆姨媳妇们,惯常聚在巷口那棵最大的柳树下,一边做着针线,摘着青菜,一边东家长西家短地闲话家常,这是市井小民最寻常也最真实的消遣。
今日的话题,不知怎的,便绕到了孩子身上。张家嫂子夸自家小子在学堂里被先生表扬了,李家婶子抱怨闺女大了心思活络不好管束,王家奶奶则念叨着孙子贪玩不肯好好吃饭……言语间,有得意,有烦恼,却也充满了烟火人间的鲜活气息。
珍鸽也抱着随风坐在人群外围的一张石凳上,她手里拿着一件随风的小褂子,正低头缝着一颗快要脱落的扣子。小随风则安安静静地坐在母亲脚边,手里捏着一片刚落的柳叶,放在眼前,对着阳光,好奇地看着那清晰的脉络,不哭不闹,乖巧得不像个两岁不到的娃娃。
有相熟的婶子瞧见了,便笑着打趣:“珍鸽妹子,你家随风可真是个省心的,瞧这安静的,跟个小大人似的。不像我们家那个皮猴子,一刻也闲不住。”
珍鸽抬起头,温和地笑了笑:“孩子性子静,也好,少操些心。”
另一位刚做了母亲不久的小媳妇,看着随风那玉雪可爱、眉眼精致的模样,忍不住赞叹:“要说模样,咱们这巷子里,可真找不出比随风更俊的孩子了。瞧这眼睛,这鼻子,长大了不知要迷倒多少姑娘哩!”她这话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纷纷附和。
正说笑间,巷子另一头,住在巷尾、平日里以“学问人”自居、曾中过前清秀才的孙老夫子,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踱步过来。他手里拿着一卷泛黄的书,摇头晃脑,口中似乎还在低声吟哦着什么。这孙老夫子平素有些迂腐,爱掉书袋,邻里们对他多是敬而远之,觉得他有些酸气。
见到孙老夫子过来,妇人们的谈笑声不由得低了下去。孙老夫子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安静玩柳叶的随风身上,大约是觉得这孩子生得灵秀,又见他如此安静,便起了些逗弄之心。他停下脚步,用那带着浓重乡音、又刻意拿腔拿调的官话问道:“稚子何名?年几何矣?”
这话文绉绉的,旁边的妇人们大多没听懂,面面相觑。珍鸽正要代答,却见脚边的随风,竟放下了手中的柳叶,抬起头,看向孙老夫子。他没有被那古怪的腔调吓到,也没有像普通孩子那样茫然无措,那双清澈的乌眸里,反而闪过一丝了然。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注视下,小随风竟口齿清晰、声音清亮地答道:“陈随风。快两岁。”
他不仅听懂了那拗口的问话,回答得更是准确无误,连那“矣”字所带来的、询问年龄的语境都把握得分毫不差!
孙老夫子愣住了,花白的胡子抖了抖,浑浊的老眼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猛地向前凑近两步,紧紧盯着随风,又急急问道:“汝……汝可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这是蒙学经典《千字文》的开篇,寻常孩童,怕是连听都未曾听过。
周围的妇人们也屏住了呼吸,好奇地看着这奇特的一老一少。
珍鸽心中微微一叹,知道儿子这异于常人的一面,终究是藏不住了。她并未阻止,只是静静看着。
只见小随风歪了歪小脑袋,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他平日接触的多是珍鸽和老蔫的白话,并未正式学过这些。但孙老夫子方才吟哦的声音,以及此刻问出的句子,仿佛触动了某些潜藏在他浩瀚记忆库中的碎片(或许是以前老蔫捡回来的废纸上,或许是在哪里偶然听人念及)。在众人期待又疑惑的目光中,他竟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将那接下来的几句,清晰地背了出来: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童声稚嫩,却字正腔圆,节奏分明!虽无深刻理解,但那记忆之精准,吐字之清晰,已然超越了所有同龄之人,甚至许多蒙学数年的童子,也未必能背得如此流畅!
“嘶——!”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所有妇人都惊呆了,张大了嘴巴,手里的针线、菜篮都忘了动作,如同看怪物一般看着那个坐在石凳旁、一脸平静的小人儿!
孙老夫子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拐杖在地上连连顿着,声音发颤:“神童!此真乃神童也!天纵奇才!天纵奇才啊!老夫活了七十载,未曾想在这陋巷之中,得见如此麟儿!”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上前就想拉住随风的手细细端详,却被珍鸽不着痕迹地挡了一下。
“孙老先生过誉了,”珍鸽语气平和,将儿子往自己身边揽了揽,“孩子不过是记性好些,胡乱学舌,当不得真,莫要吓着他。”
然而,孙老夫子那几声石破天惊的“神童”、“天纵奇才”,早已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在邻里间炸开了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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