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随风“过目成诵”的天赋,如同深藏于幽谷中的兰蕙,虽未刻意张扬,但那异于常人的芬芳,终究是遮掩不住,随风悄然飘散,再次惊动了那位曾为之扼腕叹息的周老夫子。
这回的消息来源,并非街巷流言,而是源自一位与周老夫子有同窗之谊、如今在另一家蒙馆执教的老秀才。这老秀才有个侄孙,恰与随风年纪相仿,住在火葬场附近。那孩子前几日在家中玩耍时,无意间向家人炫耀,说见到邻家那个不爱说话的随风弟弟,竟然能捧着本旧书,咿咿呀呀地念出诗来,还说得“头头是道”。孩童戏语,本不足为信,但这老秀才却是个有心人,深知周秉章对那孩子的念念不忘,便在一次诗文唱和的聚会上,当作一桩趣闻说了出来。
说者或许无心,但听在周老夫子耳中,却不啻于平地惊雷!
他猛地放下手中的茶杯,那浑浊的老眼瞬间迸发出锐利的光芒,紧紧盯着那老秀才:“此言当真?你可知他念的是何诗书?如何念法?”
老秀才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忙道:“秉章兄何必如此激动?不过是稚子妄言,当不得真。据说念的是本旧诗选,具体哪本却不清楚,只道是念得颇为流利,还能说些大意。”
“旧诗选……旧诗选……” 周老夫子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心中已是翻江倒海。他绝不相信这只是“稚子妄言”!一个未曾正式开蒙的六岁稚童,若能识字已属奇事,若能诵读诗书,且明其大意,那简直是闻所未闻!这绝非“略有天资”可以解释,这分明是百年难遇的“宿慧”之象!
他再也坐不住了。上一次登门,被那固执的老蔫拒之门外,他虽遗憾,却也只当是那家人不识抬举,明珠投暗。可如今,听闻这孩子竟已能自学诵读诗书,他那颗惜才若渴、近乎偏执的心,便如同被放在火上灼烤一般,再也无法平静。
若此子真如传闻所言,那便是真正的文脉所在,天地灵秀所钟!放任其埋没于市井,与贩夫走卒为伍,简直是暴殄天物,是对圣贤之道的亵渎!他周秉章身为读书人,肩负教化之责,岂能坐视不理?
这一次,他不能再被那粗鄙的焚尸工拦在门外!他必须亲眼见到那孩子,亲自考校一番!若传言属实,哪怕撕破脸皮,动用些非常手段,他也定要将这棵好苗子,移栽到他那“崇文塾”的沃土之中!
决心既定,周老夫子也顾不得什么礼仪风度,第二日一早,便再次换上了那件半旧的青布长衫,拄着竹杖,步履比上一次更加急促,甚至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决绝,再次走向了那条通往火葬场的、令他倍感不适的泥泞弄堂。
他来到那扇熟悉的院门前,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抬手便重重地叩响了门环,那声响,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急切。
开门的依旧是老蔫。他看到门外站着的又是周老夫子,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戒备与厌烦。他下意识地就想像上次一样,直接将人拦在门外。
“周先生,您怎么又来了?俺家风儿……”
“老蔫兄弟!” 周老夫子不等他把话说完,便抢上一步,语气急促,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老夫此次前来,并非空口白话!听闻令郎天资颖悟,已能自学诵读诗书,可有此事?!”
老蔫被他问得一怔,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珍鸽叮嘱过,风儿的事不宜外传,这老学究是怎么知道的?他梗着脖子,下意识地就想否认:“没……没有的事!小孩子家胡闹,瞎看些图画罢了……”
“绝非图画!” 周老夫子语气斩钉截铁,仿佛抓住了什么确凿的证据,“有人亲耳听闻,令郎诵读的是《千家诗》!老蔫兄弟,此等天赋,旷古烁今!你若再行阻拦,便是误了他的一生!是千古罪人!”
他这话说得极重,声音也拔高了许多,不仅震住了老蔫,也惊动了院里的人。
珍鸽正带着随风在院中晾晒草药,闻声走了出来。她看到门口激动的周老夫子和一脸怒容却又带着几分心虚的老蔫,心中便已明了。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她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背,示意他留在原地,自己则缓步走上前。
“周先生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珍鸽的声音依旧平和,听不出喜怒。
周老夫子看到珍鸽,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但眼中的热切却丝毫未减:“秦……陈夫人!老夫听闻令郎天赋异禀,已能无师自通,诵读诗书,特来……特来求证!若果真如此,此子绝非池中之物,万不可再耽搁下去!老夫愿倾囊相授,定要将他培养成国之栋梁!”
他的目光越过珍鸽,急切地投向院内那个安静站着、正好奇望过来的小小身影。
珍鸽沉默了片刻。她知道,这一次,单纯的拒绝恐怕难以打发走这位执拗的老先生了。她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一脸紧张的老蔫,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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