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餐的引入,如同在“悦来居”这锅本就滚沸的热油里,又滴入了几滴清水,激起了不小的波澜,也带来了一些未曾预料的“焦糊”气儿。
起初几日,那几间布置雅致的西餐雅间确实吸引了不少猎奇尝鲜的客人,银钱流水看着是涨了些。可没过多久,跑堂的伙计就开始苦着脸向佩兰诉苦了。
“东家,您是没瞧见!那张员外家的公子,非说咱们的牛排是‘茹毛饮血’,刀叉使得跟耍流星锤似的,差点把盘子戳飞喽!还有李府的那几位奶奶,嫌罗宋汤酸不拉几,沙拉更是‘喂兔子’的玩意儿,一口没动,结账时脸拉得老长!”
“是啊东家,后厨也乱套了!李师傅那边本帮菜的订单本就不少,如今再加上这西餐,灶台都快转不开了!煎牛排的火候要求又刁钻,一个不留神,客人就说老了或者生了,退回来重做,耽误工夫不说,别的菜也跟着等,客人都等急了!”
佩兰听着,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她走到前堂,隐在屏风后悄悄观察。果然,那几位穿着长衫马褂、显然是头一回尝试西餐的客人,正对着盘中的刀叉面面相觑,动作笨拙,脸上带着几分尴尬和烦躁。而旁边一桌明显是熟客的商人,正对着刚上桌的、火候稍过的牛排皱眉头。
引入新事物带来的新鲜感,似乎正在被实际操作中的混乱和客人的不适应所消磨。长此以往,非但西餐推广不开,恐怕连“悦来居”原本“菜品精、服务好”的口碑都要受损。
这日晚间,打烊之后,佩兰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坐在空荡荡的大堂里,对着账本发愁。虽然流水数字尚可,但她心里清楚,这其中的损耗和潜在的口碑下滑,远比账面上显示的要严重。
“姐姐可是在为西餐的事烦心?”一个温和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佩兰抬头,见是珍鸽提着个小食盒走了进来。她连忙起身:“妹子怎么来了?快坐。”
珍鸽将食盒放在桌上,里面是她自己做的几样清爽小菜和米粥。“听蔫哥说,你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脸色也不大好,想来是店里事多。便做了些清淡的,给你换换口味。”
佩兰心中一暖,拉着珍鸽坐下,叹了口气,将近日的烦恼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本想着是个新路子,谁承想这般麻烦。客人用不惯,后厨忙不过来,两头不落好。再这么下去,只怕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珍鸽安静地听着,并未立刻接话,只是拿起桌上的茶杯,替佩兰斟了一杯热茶。待佩兰说完,她才缓缓开口,目光清亮而沉静:“姐姐,这新路子本身并无错处。错只错在,咱们想着一口就吃成个胖子,步子迈得急了些。”
她顿了顿,继续道:“这西餐之于咱们‘悦来居’,好比一件新裁的衣裳,料子是好的,款式也新颖,可若是不合身,或者穿着的人不知如何搭配,再好的衣裳也显不出光彩,反倒成了累赘。”
佩兰若有所思:“妹子的意思是?”
“咱们得给这件新衣裳,量体裁衣,再教客人怎么穿。”珍鸽微微一笑,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姐姐你想,那些洋人用刀叉,是打小就习惯的。咱们的客人,多是使惯了筷子的,你冷不丁塞给他一副刀叉,他自然手忙脚乱,哪里还顾得上品尝菜肴本身的味道?”
“那……总不能不用刀叉吧?”
“自然不是不用。”珍鸽摇头,“但我们可以变通。比如,可否在菜单上,加印一幅简单的刀叉使用图示?或者,在客人点西餐时,让训练有素的伙计,用咱们的话,简单介绍一两句用法,态度要自然亲切,莫让客人觉得难堪。甚至,对于一些年长或明确表示不习惯的客人,咱们是否可以主动提供筷子?吃西餐用筷子,听起来不伦不类,但只要客人吃得舒服自在,又有什么关系?咱们开的是酒店,图的是客人满意,又不是非要拘泥于洋人的死规矩。”
佩兰听得眼睛一亮:“这主意好!我怎么就没想到!咱们是东主,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珍鸽又道:“再者,后厨忙乱,是因为中西餐混在一起做,灶台、人手都打架。姐姐何不将西餐的制作,单独划出一块地方,安排固定的人手,专司其职?李师傅手艺是好,但他毕竟不精于此道,强逼着他两头兼顾,反而容易出错。不如就让他带出来的那两个机灵学徒,专门负责西餐这一块,他们年轻人,学新东西快,也更有耐性去琢磨那几分熟的火候。李师傅则专心把控本帮菜的大局,这样分工明确,岂不两全其美?”
“对对对!”佩兰连连点头,“是该分开了管!乱糟糟挤在一起,谁也做不好!”
“还有这菜单,”珍鸽拿起桌上那份新印的、夹杂着中文和歪歪扭扭洋文的菜单,“一下子推出这么多西式菜点,客人眼花缭乱,后厨也压力大。依我看,不如先精简一些,只保留几样最受欢迎、也最容易制作的,比如牛排、罗宋汤、沙拉和烤面包。把这几样做精了,做出咱们‘悦来居’的特色来。等客人接受了,口碑稳固了,再慢慢添加新的品类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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