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尚未完全散尽,混合着血腥、焦土与火药的气息,如同沉重的裹尸布,笼罩在镇虏堡的上空。堡墙之下,人马的尸体层层叠叠,破碎的云梯、扭曲的兵器、散落的箭矢,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攻防战的惨烈。蒙古人再一次在这座带着尖刺的巨石面前撞得头破血流,如同退潮般撤回了草原深处,只留下满目狼藉和一片死寂的战场。
堡内,劫后余生的士兵们倚着垛口喘息,脸上混杂着疲惫、胜利的亢奋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欢呼声是有的,但很快便被更深的疲惫淹没。守备李振雄正带着军官们清点伤亡,整备防务,安排人手救治伤员、清理战场。
而在堡垒核心区域,那间被临时用作指挥所、墙上还镶嵌着刻有“火枪有效射程:五十步内破棉甲”等“技术摘要”石板的土坯房内,气氛却截然不同。这里没有庆功的喧嚣,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沉静。
小满站在一张巨大的、铺在简陋木桌上的《镇虏堡防御体系战后勘验图》前,图上用不同颜色的炭笔,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各种符号、箭头和简短的文字。他的身旁,围着李振雄、几位主要棱角的指挥官,以及几名从格物学堂紧急召来的、负责记录和数据整理的年轻工匠。
每个人的脸上都看不到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凝重和专注。因为小满在战斗结束后下达的第一个命令,不是庆功,而是——“复盘”。
“诸位,”小满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他手中的炭笔点向图纸上标注为“西墙乙段”的区域,“战斗最激烈时,此处凸角曾一度被虏兵弓手压制,我火枪兵难以露头还击,为何?”
负责该段防御的一名哨总立刻回道:“回大人,西墙乙段凸角设计上,正面射击孔只有五个,且开口略高。当时虏兵集中了至少三十名精射手,躲在残存的楯车后放箭,火力密集,我方射击孔太少,轮射间隙被抓住,露头即遭攒射,难以形成有效压制。”
小满点头,在那段墙面的图纸上,用朱红色的炭笔,重重地画了一个圈,并在旁边写下:
【P0漏洞:西墙乙段凸角正面射击孔数量不足,遭敌集中远程压制时,火力输出瓶颈凸显,存在被突破风险。】
“P0?”李振雄疑惑地重复这个陌生的词。
“乃最优先、必须立刻修复之致命缺陷,如同房屋主梁开裂,顷刻有倾覆之危。”小满简单解释了一句,目光转向另一位指挥官,“东南弹药库,在战斗中补给出现两次明显迟滞,又是何故?”
那指挥官面露愧色:“大人,弹药库位置靠后,本是出于安全考量。但战况激烈时,前方催要弹药急切,搬运通道狭窄,且需穿越两处露天区域,曾遭敌流矢威胁,民夫伤亡数人,致使补给速度跟不上消耗。”
小满再次点头,在代表弹药库的图标旁,用稍浅一些的橙色炭笔标注:
【P1漏洞:核心弹药库距主要防御墙面过远,搬运通道存在暴露段,战时补给效率受限,且易造成非战斗减员。】
“P1为高优先级漏洞,影响作战效能,需尽快解决。”他补充道。
复盘会就这样一项项进行下去。小满如同一个最严苛的质检员,引导着军官们回顾战斗中的每一个细节,将那些看似偶然、实则暴露体系缺陷的问题,一个个揪出来,摊在阳光下:
有的墙面垛口高度不一,导致身材矮小的士兵射击时暴露过多(【P2漏洞:垛口高度未标准化……】);
有的内部通道在夜间调动兵力时,因缺乏标识而发生短暂混乱(【P2漏洞:内部通道夜间引导标识缺失……】);
部分储备火药的防潮措施在连续阴天后效能下降(【P1漏洞:火药长期储存防潮方案需优化……】);
甚至还有士兵反映,新型火枪的弧形握把在长时间握持并大量出汗后,仍有些许打滑(【P3漏洞:枪托握持面防滑性可进一步优化……】)。
P0,P1,P2,P3……一个个带着明确优先级标识的“BUG”(小满称之为“弊病”),被清晰地罗列在图纸的空白处,旁边附带着简单的现象描述和初步的原因分析。没有指责,没有推诿,只有基于事实的冷静陈述和问题定位。
那些习惯了战后要么庆功领赏、要么追究责任的军官们,起初对这种“自揭其短”的方式感到不适甚至惶恐。但随着复盘深入,他们惊讶地发现,这种抛开人情面子、直指问题核心的讨论,反而让他们对这座堡垒、对自身的职责,有了更清晰、更深刻的认识。这不是追究某个人的责任,而是在完善一个共同的“防御系统”。
格物学堂的年轻工匠们则飞快地记录着,他们将每一个“BUG”及其优先级、描述,单独抄录到一张张裁切整齐的纸条上,按照 P0、P1、P2、P3 的顺序,贴在一块巨大的木板上,形成了一份直观的《镇虏堡防御体系弊病修复清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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