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兵器厂那台原型蒸汽机粗糙却执拗的喘息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小满心中激荡起的,远非仅仅是“降服铁龙”的成就感,更是一幅更为宏大、更为磅礴的蓝图——若能以此不知疲倦的“铁牛”之力,牵引车辆,驰骋于大地之上,将这广袤帝国的血脉经络贯通一体,那将是何等光景?
工部衙署内,一张巨大的《大明两京十三省舆图》被悬挂在正堂墙壁之上。小满手持炭笔,在那粗糙的纸面上,从北京出发,划过广袤的华北平原,沿着运河水脉的隐约轨迹,直指江南富庶之地——苏州、松江,最终抵达留都南京。一条粗重的、充满力量的黑色线条,被他清晰地勾勒出来。
“此路若成,”小满的声音在肃静的堂内响起,带着一种近乎预言般的笃定,对环绕身旁的工部属官及几位核心工匠说道,“则北地之煤铁,旬日可达江南;苏杭之丝帛,转瞬可至京畿。漕运之靡费可省,边关之粮秣可速达,商旅往来,朝发夕至!此乃国之血脉,强盛之基!”
属官们看着那条横贯南北的黑线,呼吸都不由得急促起来。他们虽无法完全想象那钢铁巨兽拉着长串车厢在铁轨上奔驰的具体景象,但“旬日可达”、“朝发夕至”这几个字,已足以点燃他们心中对效率与力量的渴望。
然而,这充满未来感的蓝图,尚未飞出工部衙署,便撞上了一堵无形却坚固无比的高墙——钦天监。
消息不知如何走漏,或许是小满征调擅长测量的算学系生徒勘察路线时动静过大,又或是朝中某些对“奇技淫巧”始终抱有警惕的官员暗中推波助澜。总之,就在小满准备将这份《请建京南铁路疏》正式呈送御前的前夕,钦天监的几位官员,身着象征观星测象的青色官袍,手持玉笏,面色凝重地出现在了工部正堂。
为首的是钦天监监正周云逸,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素以精通天文地理、阴阳风水着称。
“灵虚子侍郎,”周云逸的声音带着久居清贵之位的疏离与不容置疑的权威,他甚至没有寒暄,直接指向墙上那幅地图,指尖正对着小满画下的黑线,“此路,不可建!”
堂内气氛瞬间凝滞。
“哦?”小满眉梢微挑,神色不变,“周监正何出此言?此路若成,于国于民,大利所在,人所共见。”
“大利?”周云逸冷哼一声,拂袖道,“侍郎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尔等工家之术,只晓土木金石,岂知天地有灵,山川有脉乎?!”
他上前一步,枯瘦的手指沿着那条黑线的走向,在空中虚划,语气变得愈发严厉:“此路所经,看似平坦,然其地下,乃是我大明北龙南向之支脉潜行之处!龙脉所系,关乎国运兴衰,社稷安危!尔等欲以钢铁巨物、沉重车轨,强行镇压、贯穿龙脉,此乃断我大明国祚之根,毁我华夏风水之基!此举,与掘断龙脉何异?!必将招致天灾频仍,地气紊乱,国运衰微!此路,实乃绝路、死路也!”
“龙脉”二字一出,如同施展了定身咒法,连那些原本对铁路满怀期待的工部属官,脸上也瞬间血色尽褪,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惧与迟疑。在这个时代,“风水龙脉”之说,深入骨髓,其威慑力远胜于任何理性的辩驳。一条可能“断送国运”的罪名,足以让任何雄心勃勃的计划万劫不复。
小满看着周云逸那义正辞严、仿佛扞卫着天地正道的模样,心中并无多少愤怒,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力与荒谬感。他知道,与对方辩论“龙脉”是否存在,纯属鸡同鸭讲。他需要的是证据,是能在这个时代认知框架内,打破这“龙脉”神话的证据。
“周监正言重了。”小满语气依旧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探究的意味,“监正断言此路伤及龙脉,不知有何依据?可是曾以秘法,勘探过此地深处之地脉走向?”
周云逸傲然道:“龙脉之行,隐于地底,玄之又玄,岂是凡俗手段可测?此乃我钦天监世代所传之秘学,观星象,察地气,辨形势,方能略知一二!”
“原来如此。”小满点了点头,仿佛接受了这个说法,随即话锋一转,“然,下官近日偶得异人传授一法,或可‘窥探’地底之情状,虽不及钦天监秘学玄妙,或可佐证一二。不知监正可愿与下官一同,前往所选路线,实地勘验一番?若此法显示,此地深处并无监正所言‘龙脉潜行’,或可免去一场无谓之争,也好向陛下交代。”
“窥探地底?”周云逸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与不屑,“荒谬!地底幽冥,岂是人力可窥?”
“是与不是,一试便知。”小满不再多言,当即下令准备车马器具。
数日后,在京南官道旁一处被小满圈定为可能路基的区域,一场奇特的“勘验”开始了。工部的人员带来了几件看似寻常的物件:几个制作异常精良的磁石罗盘,几个带着长绳的沉重铁锥(形似洛阳铲),还有一些格物学堂自制的、用于测量地面微小震动的简易仪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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