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5月1日黎明,滇缅公路被裹挟着山地寒气的晨雾彻底吞噬。那雾不是寻常的缥缈水汽,是凝滞如铅的湿冷,像一块浸透了雨水与死亡气息的裹尸布,沉甸甸地压在西路主攻集群6万士兵的头顶。风卷着雾掠过士兵们的钢盔,凝出细碎的霜花;绑腿上的泥浆冻成硬块,每走一步都发出“咯吱”的声响;连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凉意,白雾吐出又消散,仿佛要将人胸腔里最后一点暖意也抽干。
楚山河站在指挥卡车的踏板上,军靴碾过车厢底板的锈迹,发出沉闷的摩擦声。他年近四十,左额角一道深可见骨的疤痕从眉骨斜划至太阳穴——那是十多年前护国战争中,一颗子弹擦过留下的勋章。此刻,他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毛瑟枪,枪托被岁月与掌心的温度磨得温润如玉,却抵不住枪身传来的冰冷。这份由总指挥部拟定的“五日克腊戌”作战计划,自油墨干涸的那一刻起,就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三天前,统调局的密探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从腊戌城内送出的情报,至今仍在他心头灼烧:腊戌周边的掸族土司昂季——缅甸民族主义领袖昂山的胞弟,已暗中收受英军2000支李-恩菲尔德步枪的贿赂,承诺在缅北军队攻城时,率5000土司兵从侧翼突袭,斩断西路集群的补给线与退路。
“参谋长!一团已抵达腊戌东郊佯攻阵地,工兵连正在拆除外围铁丝网,但英军马克沁重机枪的火力太密集,弟兄们的伤亡已经超过50人!”通信兵小李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他的军帽歪在脑后,脸颊上沾着草屑与泥土,军装上还残留着炮火熏烤的焦痕——显然是从枪林弹雨中狂奔而来。这声急报像一颗石子,击碎了楚山河的沉思。他低头看向铺在膝盖上的羊皮地图,地图被晨雾浸得发潮,边角微微卷起。腊戌城像一颗硬生生嵌在山地褶皱里的铁钉子,东门、北门的碉堡群密密麻麻,标注着“重机枪阵地”的红点此刻正喷吐着致命的火舌;而西南方向那片黛色的山林,标注着“昂季土司兵潜伏区”的虚线,像一条蛰伏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盘踞在侧后方——那是他最忌惮的“暗刃”,比英军的碉堡更防不胜防。
5月3日正午,毒辣的太阳悬在腊戌上空,将地面烤得滚烫。一团对东门的佯攻已进入白热化阶段。士兵们扛着用厚木板拼接的“简易掩体”,每一块木板都被前一日的雨水泡得沉重如铁。在英军马克沁重机枪的扫射下,子弹打在木板上发出“咚咚”的闷响,像密集的死亡鼓点。他们弓着腰,一米一米地向城墙挪动,每一步都可能踩进弹坑,或是被流弹击中。楚山河站在西郊的高地上,这里是俯瞰整个战场的最佳位置。他举起望远镜,镜片里的景象让他的眉头越皱越紧:东门城墙下,数十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有的被机枪打成筛子,鲜血浸透了身下的泥土;有的被炮弹炸得残缺不全,肢体与碎石混在一起。担架队的士兵们冒着炮火,疯了似的将伤员往后方拖拽,担架上的血迹在地面拖出长长的红线。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西南山林的入口——那里静得反常。没有鸟鸣,没有兽吼,只有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那声音轻得像绸缎摩擦,却又尖锐得像刀刃出鞘前的细碎响动。楚山河的手心渗出冷汗,他知道,昂季的土司兵就藏在那片密林中,像一群饥饿的野狼,等着最致命的时刻扑上来。
“来了!”身边的侦察连长赵刚突然低喝,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十足的警惕。楚山河猛地攥紧望远镜,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只见山林缝隙中涌出密密麻麻的人影,土司兵们大多穿着靛蓝色土布褂子,有的举着磨得雪亮的长刀,刀身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有的扛着老旧的李恩菲尔德步枪,枪身上刻着模糊的图腾纹路。他们像一股浑浊的潮水,朝着西路集群的炮兵阵地猛冲过来——那里是西路集群的“软肋”,一旦被攻占,攻城的士兵将失去炮火支援。
“命令二团三营,放弃左翼警戒,立即回防炮兵阵地!”楚山河的声音冷静得像冰,没有一丝波澜,“告诉炮兵营,立刻停止轰击东门碉堡,所有炮口调转西南,瞄准土司兵的密集队形!一分钟都不能耽误!”
通信兵抓起电台,手指飞快地敲击按键,电流的“滋滋”声与战场的枪炮声交织在一起。炮兵营的75mm山炮迅速调转方向,炮身转动时发出“嘎吱嘎吱”的机械轰鸣。炮手们的汗水浸透了军装,顺着脸颊滑落,砸在滚烫的炮身上,瞬间蒸发。“装填!放!”炮营营长一声怒吼,炮弹带着刺耳的尖啸,像一道道黑色闪电划破天空,精准地落在土司兵的人群中。
“轰隆!轰隆!”爆炸声接连响起,火光冲天,烟尘弥漫。土司兵们瞬间被炸开了花,尸体、断肢、泥土与树枝混在一起,像被狂风卷起的落叶,四处飞溅。但后续的土司兵仿佛被血腥味冲昏了头脑,依旧像疯魔般往前冲——昂季骑着一匹棕红色的战马,穿着英军赠送的卡其色军装,胸前别着一枚劣质的铜质勋章,手里举着一面缩水的英国米字旗,在队伍后方疯狂嘶吼:“冲啊!拿下炮兵阵地,英军承诺给我们每人10亩良田!女人和粮食全归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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