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员外,包先生。”
这六个字,从苏云嘴里轻飘飘地吐出来,却像六座大山,压在了院中所有人的心头。
护卫们的手,已经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肌肉绷紧,如临大敌。
赵祯脸上的那丝玩味,凝固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明明穿着最普通的布衣,站姿也算不上挺拔。
他竟然,一眼就看穿了!
而包拯,更是如遭雷击。
他心中刚刚熄灭的怒火,被这句看似恭敬实则石破天惊的称呼,彻底浇得冰冷。
那是一种被人完全看透,所有伪装和气势都被剥得一干二净的赤裸感。
他自以为是来突击审案的,却不料,自己从踏入青石县的那一刻起,或许就已经是对方棋盘上的一颗子。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风吹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最终,还是包拯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向前踏出一步,那张黑脸上,已再无半分伪装,只有如钢铁般冰冷的法度威严。
“苏云!”
这一声,再不是质问,而是如同公堂之上的惊堂木,带着开封府尹的全部官威。
“你可知罪?!”
包拯的声音并不高,却直刺人心。
“身为朝廷命官,不思勤政,于这后院之中酣睡懒怠,此为其一!”
“强征数万流民,行劳役之事,修此等……闻所未闻之物,违逆圣人仁政之道,此为其二!”
“颁布严苛之规,为些许果核便当众惩戒百姓,与民争利,失官府体统,此为其三!”
“桩桩件件,皆是酷吏所为!你,还有何话可说?!”
他声色俱厉,将昨日所见种种“离经叛道”之事,化作三条大罪,劈头盖脸地砸向苏云。
在他看来,就算你苏云看穿了我们的身份又如何?
在铁一般的律法和罪证面前,任你巧舌如簧,也难逃制裁!
然而,苏云的反应,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面对这足以让任何官员吓得魂飞魄散的指控,苏云脸上,竟连一丝波澜都未曾泛起。
他甚至没有急着辩解,而是不紧不慢地走到石桌旁,提起那把粗陶茶壶,给两个空着的茶杯倒上了水。
“天气炎热,赵员外与包先生一路劳顿,想必口渴了。”他将一杯水,推到赵祯面前,又将另一杯,推向包拯。
这个动作,彻底点燃了包拯的怒火。
“苏云!你还敢戏弄本官!”
“包大人,息怒。”苏云终于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苏云不敢戏弄大人,只是在回答大人的问题之前,也想请教大人一件事。”
他顿了顿,声音清晰地问道:“敢问包大人,可知我大宋,每年因痢疾、伤寒、霍乱等病症而死去的百姓,有多少人?”
这个问题,问得没头没尾。
包拯一愣,眉头紧锁。
他是法官,不是太医。
他知道每年都有瘟疫,知道百姓会因病而死,但具体是多少人?谁又统计得过来?
“你问这个做什么?!”
苏云没有理会他的呵斥,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苏云府中福伯前些年游历过,见过一个村子,三百多口人,只因一口被污染的水井,半个月内,村中再无活人。也见过一场不大不小的瘟疫,从发起到结束,一座数万人的县城,十室九空。棺材铺的木板都卖空了,最后只能用草席一卷,扔进乱葬岗。”
他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旧事。
但那话语里描绘出的凄惨景象,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赵祯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
苏云的目光,重新落回到包拯的脸上,变得锐利起来。
“我让百姓修路、筑堤,是为他们挡住能冲毁家园的洪水,保住他们的田地与房产。”
“我让他们挖渠、建厕、修澡堂,让他们饭前便后要洗手,让他们不许随地吐痰扔垃圾,是为他们斩断那看不见的索命病魔!”
“包大人!”苏云的声音陡然拔高,“您告诉我,是一个听起来好听,写在书本上的‘仁政’名头重要,还是让这些活生生的人,能吃饱饭,不生病,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更重要?!”
“你……”包拯被这番话顶得胸口一窒,竟一时语塞。
他想反驳,说圣人教化,本就是为了让人知礼仪,守规矩。
可苏云的话,却直指一个更根本的问题——生存。
礼仪、规矩,在活下去面前,孰轻孰重?
苏云没给他思考的时间。
他转身从石桌上那堆图纸里,抽出几张写满了字的纸,走到两人面前,摊开。
“二位请看。”
赵祯和包拯凑上前去。只见那纸上,用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名为“表格”的形式,清晰地记录着一排排的数据。
“这是青石县的民生簿。”苏云的手指,点在其中一行字上,“三个月前,黄河决堤,第一批流民涌入青石县。当月,记录在案,患上痢疾、腹泻等肠道疾病的,共计七百八十二人。其中,不治身亡者,一百零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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