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朝会。
宣政殿内,金碧辉煌,庄严肃穆。
文武百官按品阶分列两旁,手持玉笏,鸦雀无声中弥漫着无形的压力。
刘昌龄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步入了大殿。
他头戴女儿巧手制作的鬓带,穿着连夜熨烫平整的深紫色官袍,还是一丝不苟的御史大夫形象。
然而,他刚一站定,便清晰地感受到无数道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他明显短粗的头发和那光洁得与年龄格格不入的下巴。
空气中流动着压抑的窃窃私语,如同盛夏蚊蚋,微弱却无孔不入。
率先发难的是吏部侍郎李永德,他出身关陇李家,素来与太后母族走得近。
此时,他正与身旁几位同样衣着华贵、气度矜持的官员低声谈笑,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周遭同僚,尤其是刘昌龄听得清清楚楚。
“啧,刘大人今日……倒是格外‘精神’啊。”
李永德捋了捋自己精心打理的胡须,语带揶揄,“这‘断发明志’,风骨凛然,莫非是欲效仿古之烈士,以明心迹?”
他刻意在“断发”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旁边立刻有人心领神会地轻笑附和:“李大人所言极是。下官观刘大人如今风貌,清爽利落,别具一格呢。”
刘昌龄面色铁青,手持象牙笏板的手指因极度用力而骨节泛白
昨日的屈辱,又涌上心头,被无数道目光放大、审视、咀嚼,变成了公开的谈资和攻讦的武器。
他感到那日被太子亲手剃掉的,不仅仅是头发和胡须,更是他数十年为官积攒的尊严与体面。
就在这时,净鞭三响,内侍尖细的唱喏声穿透大殿:“陛下驾到——”
尹泰帝身着十二章纹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威仪万方地升坐龙椅。
太子还没正式参政,大朝会是无需他参加的。
百官跪拜,山呼万岁。
然而,仪式甫毕,不等常规议事开始,一场因刘昌龄而起的风暴便骤然掀起。
太子太傅谢忱第一个出列,他须发皆白,脸色因昨日被扔靴之辱而依旧带着未散的愠怒。
他手持玉笏,声音洪亮而沉痛:
“陛下!老臣今日,不得不再次冒死直谏!太子所为,羞辱老臣,当街绑缚、毁伤朝廷三品大员之仪容!此举骇人听闻,亘古未见!
“储君乃国之根本,其行为乖张至此,不遵礼法人伦,将来何以服众?何以君临天下?”
“臣恳请陛下,务必对太子施以严厉管教,使其深刻反省,闭门读书,否则……否则国本动摇,社稷堪忧啊!”
他说到激动处,已是老泪纵横,伏地叩首。
谢忱话音刚落。
太后的亲弟弟郑国舅,便慢悠悠地踱步出列。
他身材微胖,面带富态笑容,先是对御座上的皇帝行了一礼,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陛下,谢太傅此言,未免过于危言耸听了。太子殿下年少,性子活泼些也是常情。刘大人嘛……”
他目光轻飘飘地扫过面色铁青的刘昌龄:
“身为臣子,遇事不知委婉劝谏,反而当街直言冲撞储君,引得殿下不快,这……似乎也并非全无过错吧?”
郑国舅见刘昌龄铁青着脸,便和缓了语气:
“殿下行事虽略显……嗯,跳脱,但终究未伤人性命,不过是少年人意气之争罢了。如今陛下已经小惩大诫了,何必上纲上线?”
他轻描淡写,便将太子的恶行归结为“意气之争”。
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荣国公王明远出声了。
他出身前朝延续下来的顶级世家,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此刻他嘴角噙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语出惊人:
“陛下,臣倒觉得,太子殿下此举,别有一番意味。”
他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连郑国舅都好奇地看向他。
“哦?荣国公有何高见?”尹泰帝眉头微蹙。
王明远从容道:“太子殿下虽未按常理出牌,但细想之下,并未违反任何明文律法。”
“刘大人参奏殿下,殿下未曾打击报复,只是……以另一种方式表达了不悦。此举看似荒诞,实则跳出了常规思维,颇有‘变通’之妙。殿下能想到以此法令其自省,岂非也是一种驭下之能的雏形?”
“若加以引导,未必不是一种独特的治国之才。臣以为,非但不该重罚,反而应窥见其中灵动之处,稍加嘉奖,以鼓励殿下勇于任事之心。”
这番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言论,让清流一派的官员们气得浑身发抖,谢忱更是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王明远。
而郑国舅等人先是一愣,随即露出玩味的笑容,似乎觉得颇为有趣。
世家一派中,则有不少人面露赞同或深思之色。
刘昌龄站在队列中,听着这荒谬绝伦的论调,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看着龙椅上眉头紧锁、面露疲惫的皇帝。
看着下方为了各自利益而粉饰太平、甚至为虎作伥的嘴脸,再想起昨日太子那嚣张的威胁和今日同僚的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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