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依旧是沉沉的夜色。
原来……是一场梦。
一场前半段甜蜜得让他沉迷不愿醒,后半段却残酷得让他心胆俱裂的梦。
那梦中的温存有多真实,后来的鄙夷与鞭挞就有多刺骨。
巨大的失落与更深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
他蜷缩起来,将脸深深埋入膝盖,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却连哭都哭不出声音了。
这一夜之后,尹昊清便彻底病倒了。
高烧反复,呓语不断,时而喊着“月儿别走”,时而痛苦地呻吟“我错了”,时而又在梦中惊惧地躲避着什么。
太医署的人来来往往,汤药灌下去一碗又一碗,病情却始终不见根本好转,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眼窝深陷,失去了所有神采。
这一日,尹泰帝亲自来到了长青宫。
他站在龙榻前,看着儿子那副形销骨立、了无生气的模样,眉头紧锁,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待宫人皆退下后,尹泰帝在榻边的椅子上坐下,声音低沉而严肃:
“昊清,朕知道你心里苦。但有些话,朕必须提醒你。”
他目光锐利地看着意识似乎清醒了一些的儿子,“刘宝儿就是‘蓝月楹’此事,你务必给朕烂在肚子里!绝不可再对任何人提起,尤其是……不能让你皇祖母和母后知晓!”
尹昊清涣散的目光微微聚焦,带着一丝不解。
尹泰帝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你母后和皇祖母,当初同意你纳‘蓝月楹’,是看在她出身不明、于你有恩,且威胁不到李知婉地位的份上。可若她们知道,此人竟是刘昌龄那个老顽固的嫡女,是清流一派的核心人物之后……你以为,她们还会容得下她吗?”
皇帝的声音冰冷而现实:“届时,为了维护与李氏的联盟,为了朝堂所谓的‘平衡’,为了断绝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她们会做出什么事来,朕都无法完全预料!刘宝儿的安危……你仔细掂量!”
这番话,如同又一盆冰水,浇灭了尹昊清心中因那个梦而残存的、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不仅失去了拥有她的资格,甚至连思念她、提及她,都可能为她招致杀身之祸!
他闭上了眼,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濒死小兽般的、绝望的呜咽。
原来,他与她之间,横亘的不仅是过往的伤害与现实的阻碍,更有一道名为“政治”与“权力”的、无法逾越的天堑。
他的这场大病,似乎更加沉重了。
尹昊清这场来势汹汹的大病,如同一次残酷的炼狱,将他的身体与意志都折磨到了极限。
在持续的高热与昏沉中,那些被他刻意忽略或习以为常的过往,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反复上映——
不是作为太子耀武扬威的“功绩”,而是剥离了身份外衣后,赤裸裸的、不堪入目的荒唐与丑恶。
他看见自己当街拔掉刘昌龄胡须时,对方那屈辱而悲愤的眼神;看见自己逼着老臣学狗叫时,四周那无声的谴责与鄙夷;看见自己为了泄愤,随意构陷、捉弄那些在他看来“不识时务”的官员;更看见自己带着侍卫,将刘府砸得一片狼藉时,那充斥视野的暴戾与疯狂……
而这一切的终点,都定格在刘宝儿那双冰冷、失望、乃至憎恶的眼眸中。
“你不配……”
梦中她那句带着极致嘲讽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冰锥,一次次刺穿他昏沉的意识。
是啊,他凭什么配?
他过往的年月,过得何等浑浑噩噩!倚仗着储君的身份,肆意妄为,没有担当,不懂责任为何物;行事毫无规矩,视礼法如无物,全凭一时喜怒;更谈不上什么教养,那些圣贤书,那些太傅的教诲,他何曾真正听进去半分?
他所拥有的,不过是一身被权力惯出来的臭脾气和一副毫无城府的空空皮囊。
这样的他,如何配得上鹤阳山上那个如明月清泉般纯净、在绝境中给予他第二次生命的姑娘?
如何配得上她那份善良、坚韧与聪慧?
巨大的羞愧感如同潮水,几乎将他溺毙。但在这极致的痛苦与自我厌弃之后,一股微弱却异常执拗的念头,如同石缝中挣扎出的草芽,悄然滋生——
他要立起来。
他必须立起来。
不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储君之位,不是为了父皇母后的期望,甚至不仅仅是为了赎罪。
而是他要堂堂正正地,成为一个能配得上她的人。
一个有能力保护她,而不是带给她伤害的人;一个能让她仰望,而不是让她鄙夷的人。
他要一点一点,把自己过去二十年来缺失的担当、规矩、教养,全部捡回来,重新塑造成一个像样的“人”。
然后,他才有资格,去祈求她的原谅,去尝试……追回她的心。
这个念头,成为了他挣扎在病榻上唯一的精神支柱。
当高烧渐退,意识逐渐清明后,他不再抗拒汤药,甚至主动询问太医病情。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