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立之后,进来的是一位截然不同的面试者。
“嘎田老师好!俺叫赵大牛!”来人嗓门洪亮,带着一股朴实的乡土气息。他约莫四十岁年纪,皮肤黝黑,身材壮实,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西装,看起来有些拘谨,但眼神异常明亮和灵活。
档案显示,赵大牛只有高中学历,早年在家乡搞过养殖,跑过运输,五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接触到股市,靠着惊人的学习能力和一股不服输的韧劲,硬是啃下了几十本投资经典,并在实践中总结了一套独特的“土方法”。他的账户收益率波动很大,但长期看,复合回报率相当惊人。他提交的分析文章,是关于“通过观察农产品期货价格波动,辅助判断相关上市公司业绩拐点”的案例,视角独特,充满了生活智慧。
“大牛,请坐。别紧张。”嘎田的笑容更温和了些,“你的经历很特别。我看你的报告里提到,你曾经在‘牧股份’这只股票上,通过观察饲料价格和猪肉周期,提前半年判断出了它的业绩拐点?”
一谈到具体案例,赵大牛的眼睛立刻放光,之前的拘谨一扫而空,他身体前倾,带着浓重口音的话语像开了闸的河水:“对对对!嘎田老师!俺以前养过猪,知道这里面的门道!那时候玉米、豆粕价格一个劲儿地涨,但猪肉价却跌得厉害,养殖户都在亏钱,宰杀母猪的消息到处都是。俺就想,这猪总不能都不养了吧?等这批猪出栏完了,后面猪肉肯定得缺!那时候,像‘牧股份’这种龙头,虽然当时报表难看,但只要周期一反转,它恢复得肯定最快!俺就盯着它的股价,等到它跌得没人要,成交量缩得像根线的时候,慢慢买进去……”
他讲得手舞足蹈,充满了对产业细节的洞察和一种源于生活的直觉。
嘎田认真地听着,不时点头。等赵大牛讲完,他问道:“大牛,你的这种方法很接地气,也很有效。但是,如果未来市场越来越有效,这种基于简单产业观察的‘信息差’红利可能会减少。而且,你的这种方法,似乎很难系统化地复制到其他不熟悉的行业。你有没有考虑过,如何将你的这种优势,与更普适性的投资框架结合起来?”
赵大牛挠了挠头,憨厚地笑了笑:“老师,您说的这个……俺也琢磨过。俺是觉得,不管啥行业,道理可能都是相通的,就是找那种‘物极必反’的点儿。至于系统化……俺读书少,那些复杂的模型俺弄不来,但俺可以学!俺就是觉得,有时候不能光看数字,还得感受那个‘势’。”
“感受那个‘势’……”嘎田轻声重复了一遍,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赵大牛或许缺乏系统的金融知识,但他拥有许多科班出身者缺乏的、对商业本质的朴素理解和对市场情绪的敏锐直觉。
接下来的面试者,各有千秋。
有一位叫林薇的年轻女性,原本是从事互联网产品经理工作,她将“用户画像”和“痛点分析”的方法论,巧妙地运用到了上市公司分析中,视角新颖独特。她冷静、理性,同时又对市场情绪有着细腻的感知。
还有一位叫吴铭的退休工程师,他将毕生积蓄投入股市,经历了数次牛熊,账户几度腰斩又几度爬起。他话不多,但每一句都带着血泪教训换来的沉静与智慧。他提交的投资哲学阐述,通篇都在强调“活下去”三个字。
嘎田认真地与每一位面试者交流,问题犀利而深刻,直指他们投资体系中的核心优势和潜在盲区。他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分享者,更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匠人,在仔细地甄选着可以传承技艺的胚料。
面试持续了整整一天。当最后一位面试者离开,窗外已是华灯初上。
嘎田没有立刻离开,他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助理小陈送进来一杯热茶,轻声问:“嘎田老师,有初步结果了吗?”
嘎田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镜片。他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韩立,技术顶尖,但需要打破对‘绝对理性’的迷思,补上心性这一课。赵大牛,天赋异禀,直觉惊人,但需要系统性的知识框架来规范和提升他的‘土方法’,避免过度依赖经验。林薇,思维敏锐,跨界能力强,但缺乏极端市场环境下的历练。吴铭,心性沉稳,经验宝贵,但学习新事物的能力和精力可能有所欠缺……”
他一个一个地分析着,仿佛在审视一块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大师班,不是为了复制另一个嘎田。”他像是在对小陈说,又像是在对自己强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径依赖和天赋区间。我要做的,不是灌输我的战法,而是帮助他们认清自己,找到最适合他们自身特质的那条路,弥补他们的短板,放大他们的优势。同时,在他们之间,搭建一个可以互相学习、互相砥砺的生态。”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目光深远:“投资的知识和经验,如果只停留在一个人手里,终究是有限的。只有传递出去,在不同的土壤里生根发芽,才能长出更多样的智慧之树。这,或许比我自己赚多少钱,更有意义。”
他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名单。他知道,这将是一次艰难的尝试,也是一次充满希望的播种。他仿佛已经看到,这些被选中的“种子”,在未来,或许真的能成长为一片茂密的森林,将理性、稳健的投资理念,传播到更广阔的地方。
夜色渐浓,嘎田的眼中,却亮着如同窗外灯火般,坚定而温暖的光芒。这光芒,名为“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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