邕州的初夏，闷热潮湿，像一块巨大的湿毛巾糊在脸上。
叶枫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又一次站在狭窄、光线昏暗的楼道里。
汗珠顺着他年轻却带着疲惫的鬓角滑落，砸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
这是他毕业一年内的第四次搬家。
上一个“家”，是城郊一处自建房的隔断间，月租一千二，夏天像个蒸笼，冬天四处漏风，隔壁情侣的争吵和楼上麻将声永无休止。
签合同时房东拍着胸脯保证“安静整洁”，住进去不到一周，蟑螂就在他牙刷上开派对。
他掏出钥匙，捅开眼前这扇同样老旧的铁门。
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一股混合着霉味和廉价消毒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很小，一眼就能望到头，墙壁斑驳，天花板角落洇着一大块可疑的水渍，形状像张嘲讽的脸。
这就是他在网上看了无数图片、打了十几个电话、和中介斗智斗勇半天后，以“低价”租到的“温馨小窝”。
“操！”
叶枫低声骂了一句，把行李箱狠狠掼在地上。
灰尘腾起。他靠在冰冷的、粘腻的墙壁上，掏出手机，手指无意识地划拉着屏幕。
租房APP推送的房源，价格一个比一个离谱，图片却一个比一个光鲜亮丽。
绝望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他喘不过气。
毕业时的雄心壮志，被这狗屎的租房现实磨得只剩下麻木的疲惫。
突然，一条本地新闻推送弹了出来：“西川‘安居’工程首批廉租房今日摇号！最低月租仅需……”
廉租房？摇号？
叶枫死水般的眼睛动了一下。
他点开新闻。
配图是崭新的小区，明亮的楼宇，整洁的绿化带。
新闻稿写得四平八稳，但几个关键数字像针一样扎进他的眼睛：一室一厅，40-50平，月租300-500元。位置不算市中心，但在有地铁规划的新区。
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叶枫几乎是颤抖着手指，点开了摇号报名链接。
填资料，上传证明，提交。
然后，是漫长的、不抱太大希望的等待。
两个星期后，一封通知邮件静静躺在邮箱里。
他中签了。编号：B区3栋1702。
当他真正拿到钥匙，站在那扇贴着崭新门牌号的防盗门前时，叶枫还有些恍惚。
楼道宽敞明亮，墙壁雪白，地面是干净的水磨石。
他深吸一口气，转动钥匙。
门开了。
阳光透过宽敞的落地窗，洒满了小小的客厅。
墙壁光滑洁白，地面是浅色的瓷砖。
厨房是整体橱柜，卫生间干湿分离，马桶、洗脸盆都是崭新的品牌货。
没有霉味，没有蟑螂，只有淡淡的、新装修材料的气味。
窗外视野开阔，能看到远处正在施工的地铁站。
叶枫站在屋子中央，环顾四周，很久没有说话。
他走到窗边，手指拂过冰凉的玻璃，又摸了摸墙壁。
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幸福感包裹了他。
这房子，比他之前花两倍价钱租的，好上十倍不止。每月只需支付四百元租金。
“桃源集团……”
叶枫低声念着新闻里提到的承建商名字，第一次对这个陌生的企业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激。
他拿出手机，对着明亮整洁的新家，拍了张照片，发到朋友圈。
阳光正好。
……
好奇心像藤蔓一样生长。
叶枫的本科专业是工程管理，对建筑成本有着天然的敏感。
他开始利用业余时间，在网上搜索桃源集团的信息，特别是关于“安居”平价房项目的公开报道和政府招标文件碎片。
他看到了桃源集团董事长张宏那张棱角分明、眼神坚毅的照片，看到了桃源集团从一家小小的水泥厂发展壮大的历程，看到了他们承接的扶贫工程、高速公路、岭南高铁……也看到网上关于廉租房工程的各种非议。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成型：这样的企业，会在这批民生工程上赚钱吗？
叶枫的倔劲儿上来了。
他打开Excel表格，开始一项项罗列、计算：
土地成本……
建安成本（钢筋、水泥、人工、设备…）……
配套成本（小区绿化、道路、管网、智能化…）。
管理费用、财务成本（贷款利息）……
他甚至根据公开的户型图和样板间照片，估算出每栋楼的平均建筑面积和总户数。
数据一点点填充。
叶枫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反复核算，甚至找了学财务的同学帮忙验证。
结果冰冷地摆在眼前：
按照当前市场行情和政府微薄的补贴，桃源集团在“安居”项目平价房上，每建成一栋楼，净亏损接近500万元！
这个数字像一道惊雷，劈在叶枫的脑海里。
他呆坐在电脑前，久久无法回神。
不是微利，不是保本，是实打实的、巨大的亏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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