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的血腥气裹着草木烧焦的刺鼻味,沉甸甸地压在密林深处。孙逊通过四处奔波又召集了一些从田家堡逃出来的人,现在侥幸冲出来的三十七条残命,瘫在湿冷的腐叶上,像一群刚从沸水里捞出的虾。没人说话,只有粗重压抑的喘息,间或夹杂几声压不住的痛哼。
孙逊靠着一棵粗壮的栎树,手里攥着一块粗布,机械地擦拭着环首刀。刀身早已冰冷,可上面那层暗红发黑、黏腻如膏的血污,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每一次擦拭,布纹都像犁开一片凝固的死亡沼泽,翻搅出田家堡西门洞前飞溅的脑浆,王铁牛被长矛贯胸钉死在粮车上的嘶吼,还有二丫母亲扑在女儿身上被乱刀砍碎的脊背……他猛地闭眼,喉头滚动,将那翻涌的腥甜狠狠压下去。
“郎君……”一个嘶哑得几乎不成调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孙逊睁开眼,是赵大。这个在田家堡西北角窝棚里沉默寡言的匠户,此刻更显佝偻,脸上是纵横交错的泪痕和烟灰,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昏睡的孩子,那是他唯一的骨血赵小根。他妻子,那个总偷偷塞给二丫半块粗饼的妇人,没能冲出那道火门。
赵大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孙逊:“田魁……田魁那老狗!黄巾贼刚围堡那天夜里,小的……小的去柴房寻些木屑引火,亲耳听见他在内堡角门跟个穿黄巾号衣的嘀咕!说要……要献出郎君您的首级和营里几个能打的兄弟,换他田家满门活命!”他声音抖得厉害,带着刻骨的恨意,“是他引来的豺狼!他才是真贼!”
孙逊擦拭刀锋的手顿住了。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粗布渗入指尖。田魁的虚伪和算计,他早有所感,却没想到竟是如此歹毒。他目光扫过人群,那些跟着冲出来的田氏私兵大多带伤,眼神躲闪,透着惊惶和迷茫。一个脸上带着麻坑、身材精瘦的汉子,正是被雷横从黄巾刀下救出的王麻子,此刻正拖着一条伤腿,艰难地爬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雷横脚边,额头重重磕在腐叶上:
“雷爷!小的王麻子!谢雷爷救命大恩!小的……小的猪油蒙了心,跟着田家没少干欺压良善的腌臜事!求郎君、雷爷开恩,给小的一个赎罪的机会!小的这条烂命,以后就是郎君的刀!”
雷横靠在一棵树干上,脸色苍白得吓人,左肩胡乱缠裹的布条已被暗红的血和黄色的脓水浸透。他眼皮都没抬,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守夜去。下半夜。”声音嘶哑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王麻子如蒙大赦,连连磕头,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挪向林缘暗处。
史进半躺在不远处的草窝里,右肩窝插着的半截箭杆随着他粗重的呼吸微微颤动。他咬着牙,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眼神却依旧凶悍地扫视着周围,像一头受伤的猛虎。
孙逊的目光最终落回手中那柄擦不净的刀上。刀身映着林叶缝隙漏下的惨淡月光,也映着他自己疲惫而布满血丝的眼睛。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压抑的喘息:“清点。”
张青立刻应声,他背上那个不离身的麻袋瘪了大半。他动作麻利地解开袋口,借着月光清点:“郎君,粟米……仅剩三捧。粗盐一小块。伤药……没了。干净布条……也没了。”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水囊……还有六个是满的。”
三捧粟米,三十七张嘴。绝望像冰冷的藤蔓,无声地缠绕上每个人的脖颈。
“雷横,你的伤……”孙逊看向那肩头渗出的脓血。
“死不了!”雷横猛地睁开眼,凶光一闪,随即又被剧痛扯得嘴角抽搐,“脓挤了就好!拿火来!”
没有火。钻木取火的工具在突围时丢了。有人摸索着掏出火石火镰,却找不到半点干燥的引火绒。
夜色渐深,寒气侵骨。疲惫和伤痛让大部分人蜷缩着陷入半昏睡。负责警戒后半夜的王麻子背靠着一棵大树,眼皮沉重地打架。就在他头猛地一点,即将睡去的刹那,眼角余光似乎瞥见西北角时迁守夜的位置,草铺上那团模糊的黑影……似乎动了一下?又似乎……空了?
他猛地一个激灵,睡意全无,使劲揉了揉眼睛。月光穿过稀疏的枝叶,斑驳地洒在那一小片空地上——哪里还有人影?只有一蓬被压塌的枯草!
“人……人呢?!”王麻子失声惊叫起来,声音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刺耳。
这声惊叫如同冷水泼进滚油,瞬间炸醒了所有人!史进挣扎着要坐起,雷横霍然睁眼手按刀柄,张青猛地攥紧了麻袋口。孙逊心脏骤然一缩,腾地站起,几步就跨到那片空荡荡的草铺前。
草铺上还残留着人体的压痕,但属于时迁的那份冰冷机警的气息,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一枚乌沉沉的、三棱带刺的铁蒺藜,端端正正地摆在草铺中央,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时迁兄弟?!”史进嘶吼,不顾肩伤剧痛就要冲出去寻找。
“站住!”孙逊厉声喝止,声音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冰冷。他弯腰,小心翼翼地拈起那枚冰冷的铁蒺藜。就在指尖触碰到的瞬间,一股熟悉的、只有他能“听”到的冰冷机械音,突兀地在脑海深处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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