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值班室门口的水泥地还泛着夜里的潮气。
我靠着门框站着,手里捏着那张刚从打印机里吐出来的排班表,纸边有点卷,墨迹还没干透。
吴青山从走廊那头走过来的时候,脚步很稳,可眼神有点飘。
他穿着件旧夹克,袖口磨了边,手里拎着给老吴送的早饭。
我拦住他,把排班表递过去。
“你看一眼。”
他皱眉接过,目光扫到自己名字时顿了一下。
吴青山,见习守夜人——下面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他眼里。
“我没签字,也没报名。”他把纸还给我,声音冷了,“你们搞错了吧?”
我摇头:“没人需要签字。刘老三说,心里动过念头,井口就听见了。”
他愣住,随即笑了,笑得有点狠:“所以你们凭这个就给我定身份?我昨晚是碰了符,可那是因为我爸病了,我去替他烧香!我不信这些,也不打算干这个。”
我说不出更多解释。
规则就是规则,不讲道理。
就像韩小川昨晚跪在井边说的那句——“他们等我”,不是冤魂,是家人。
那种东西,不是你愿不愿意,是你逃不开。
吴青山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转身要走。
就在他抬脚那一瞬,我眼角余光扫过走廊尽头的镜子。
他的影子,停了一下。
比他的人慢了半拍,才挪开。
我猛地抬头看他,他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
走廊空荡荡的,只有窗边的旧窗帘被风掀了掀,像谁刚从那儿缩回去。
没人。
但我们俩都没再说话。
中午我在监控室找到凡子。
他正盯着三块屏幕,眉头锁成个“川”字。
桌上摊着打印出来的出入记录、食堂刷卡明细,还有一本翻烂了的考勤簿。
“查到了?”我问。
凡子点头:“吴青山没登记入职,安保系统里没他的工牌信息。但他连续三天早上六点十七分在食堂打了早餐,刷卡记录清清楚楚,备注写着‘夜班补贴’。”
他抬头看我:“问题是,他根本没排班,哪来的补贴?”
我喉咙发紧。
凡子又翻开那本纸质考勤簿,指着末尾一行字:“你看这个。”
吴青山,值班时间:23:00-05:00,轮次:见习岗。
字迹歪斜,墨色深得发黑,尾笔拖得老长,像被人用指甲硬生生划上去的。
和张慧兰平时圆润的小楷完全不同。
“我去问了张姨。”凡子说,“她说她没写过。可她看了字迹,又说……确实是她的手写的。”
我跟着他去档案室。
张慧兰坐在灯下,正一页页核对旧记录。
她脸色发灰,手微微抖。
“我这几天……总记不清你们的名字。”她翻出前天的考勤本,指着一行字,“你看,韩小川,我写成了‘韩小泉’。林小舟……我记成‘林小周’。我从没写错过,可现在……像是有人在我脑子里擦了又改。”
她说着说着,声音低下去:“是不是……我老了?”
没人回答她。
我知道不是老了。
是名字一旦被那个体系接纳,现实就开始扭曲。
记忆、记录、身份,全都开始偏移。
就像井口吞人,悄无声息,却不可逆。
下午我请黄师傅来一趟。
他在殡仪馆门口停下,没进大厅,只从布袋里抓了撮香灰,撒在门槛上。
火苗没点,香灰却自己卷了卷,往锅炉房方向飘了一截,才落地。
他眯眼望着那边,半晌才开口:“你爸当年也这样。嘴上不信,身子却早认了主。”
我问:“吴青山还能回头吗?”
他摇头:“不是破局,是接局。他越挣扎,影子越重。今晚子时,带他去井边,听一次名单。若他名字在列,就得自己应一声。不应,影子会先替他答。到时候,人就不是人了。”
我没再问。
傍晚我回档案室想再查点老资料,推开门时,张慧兰背对着我,蹲在地上翻一本旧册子。
她突然抖了一下,手一松,纸页哗啦散开。
她尖叫了一声,猛地回头,脸色惨白。
“怎么了?”我快步上前。
她指着手里那本泛黄的值班簿,嘴唇哆嗦:“1983年的……怎么会……”
我接过一看,册子中间夹着一张照片。
黑白的,边角卷了,像在水里泡过又晾干。
照片上是个小男孩,约莫五六岁,站在殡仪馆锅炉房外的台阶上,穿着白球鞋,脸有点模糊,可眉眼熟悉得让人心头发麻。
背面用蓝墨水写着一行小字,笔迹稚嫩:
我看见他们了。
那是吴青山。五岁的吴青山。
可1983年,他还没出生。
傍晚的风从走廊尽头灌进来,吹得档案室门框上的铁皮嗡嗡响。
我推开门时,张慧兰正背对着我,蹲在地上翻一本发脆的旧册子。
她肩膀突然一抖,像被什么掐住了喉咙,手一松,纸页哗啦散开,飘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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