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井口,那只锈迹斑斑的铁盒紧贴着我的胸口,烫得像一块刚从火里取出的烙铁。
井水幽深,像一块蒙了厚厚灰尘的镜子,照不出我的脸,却清清楚楚地映出一双属于孩童的小手,正从漆黑的井水深处,一寸一寸地向上浮起。
昨夜,村里的周婆子在微信群里发了一段语音,声音嘶哑,断断续续,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井里……井里有人喊……林三儿……林三儿你回来啦?”群里的人都没当回事,只当她老糊涂了,烧坏了脑子。
可我心里清楚,那个名字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林三儿”,不是我的小名。
那是我姑妈提过一次的堂弟,三十年前,三岁的时候,就淹死在了村西头的这口老井里。
而前几天,吴老拐塞给我的那个骨灰袋上,用歪歪扭扭的笔迹潦草地写着一行字:“林家三儿,未入谱”。
他们要把我当成那个替死鬼。
我不能坐以待毙。
村里最懂这些神神道道东西的,除了黄师傅,就是专做寿衣的赵裁缝。
我得去他那儿看看。
夜色像墨汁一样泼开,我借着月光摸进赵裁缝的作坊。
门刚推开一道缝,一股陈年棉布混合着霉菌的潮湿气味就扑面而来,呛得我差点咳出声。
作坊里没有开灯,只有月光从窗户的破洞里漏进来,照得墙上挂着的一排排寿衣影影绰绰。
那些寿衣很奇怪,全都没有缝上领子和五官的位置,光秃秃的,就像一具具被倒挂起来的空皮囊,在夜风里轻轻晃动。
我屏住呼吸,一眼就看到了墙角那个最显眼的木箱,箱子上整整齐齐地叠着三件纯白的袍子。
那三件袍子的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线是黑色的,在白布上显得格外扎眼。
我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了村里老人的忌讳——“三穿不过”。
人死后,最多穿两件寿衣,若是穿了三件,魂魄就会被死死钉在衣服里,永世不得超生,回不了家,也入不了轮回。
作坊的里间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是缝纫机踩动的声音,伴随着一个沙哑的哼唱声。
是赵裁缝。
“一穿遮面,不见天日……”
我踮起脚尖,像只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挪到门边,从门缝里往里看。
赵裁缝背对着我,佝偻着身子,正飞快地踩着缝纫机。
他嘴里哼着古怪的调子,那调子不成曲,更像是一种念白。
“二穿封口,不闻人言……”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
“三穿……灭名。”他停下动作,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黄师傅交代了,今晚子时,必须把这件‘断名祭’的衣裳,埋进老井的井台底下。”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断名祭。
他们不是要把我当成替死鬼,他们是要彻底抹掉“林小舟”这个名字存在过的一切痕迹。
烧掉我的衣服,埋葬我的名字,让所有人都忘了我,连同我自己,也一起被焚烧干净。
黄昏时分,天边烧着残破的晚霞。
我刚回到自家那栋久无人居的老屋,破旧的木门就被人一脚踹开。
周婆子拄着一把掉了毛的扫帚闯了进来,她手里还死死攥着半截烧得焦黑的布料。
她那双眼睛浑浊得像两颗蒙尘的玻璃珠,此刻却直勾勾地盯着我站立的地方,眼神锐利得像针。
“你站那儿,别动。”她声音嘶哑地说,“你的影子不对劲,歪得像根要断掉的绳子。”
我低头看去,我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确实有些扭曲,但我分不清那是光线的原因,还是真的有什么不对。
周婆子把那块焦黑的布往地上一摔,一股刺鼻的焦糊味立刻弥漫开来。
“这火没烧透,魂就还在外面走!”她死死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你告诉那个孩子,井底的衣裳不能穿,那是换命的衣裳,穿了,就回不来了!”
我愣住了,她的话让我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她说的“那个孩子”,是谁?
没等我开口,周婆子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错了……我烧错了啊!我烧的是个替身壳子,我把正主的魂给招回来了啊!”她哭喊着,声音凄厉。
我蹲下身,想去扶她,她却猛地抬起头。
那一瞬间,我看见她的瞳孔骤然缩成了两个漆黑的针尖,里面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她指着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最后,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尖叫出声:“你……你不是回来的那个……你是井里的那个!”
子时,月亮被乌云遮蔽,整个村子都陷入了死寂。
我偷偷潜入村西的老井台。
胸口的铁盒不再发烫,里面的骨灰袋反而开始渗出一种刺骨的湿冷,像握着一块冰。
井沿边上,果然摆着一件崭新的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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