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的寒风,带着一股焦糊的草木灰味道,吹过寂静的芦苇荡。
远处,六合县城的方向,那朵盛开在午夜的死亡之花已经凋零,只剩下一片暗红色的余烬,顽固地映在天际线上,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一处被芦苇丛严密遮蔽的临时窝棚里,几个人围着一堆篝火,火光跳跃,将每个人的脸都映得忽明忽暗。
“痛快!”王虎将一根啃干净的羊骨头扔进火里,狠狠地抹了把嘴。他已经换回了寻常的短衫,但身上那股属于“佐藤大佐”的嚣张气焰,却还没完全散去,眼神里依旧闪烁着亢奋的光芒。“杨爷,你是没看到,那姓冈村的老鬼子,被我缴了枪带下去的时候,那眼神,跟要活吃了我一样。还有那个田中,跟条哈巴狗似的,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这当官的感觉,真他娘的比抽大烟还上瘾。”
刀疤脸坐在一旁,用刺刀削着一根木头,闻言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他不像王虎那么外放,但微微上扬的嘴角,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激荡。亲手埋下引线,再亲眼看着它将敌人的心脏炸得粉碎,这种感觉,是任何一场短兵相接的战斗都无法比拟的。
窝棚的角落里,赵学文的状态有些奇怪。他没有去心疼那座被他们主动放弃的“关东物产商行”,也没有去计算这次行动的开销。他只是抱着那个算盘,呆呆地望着火光,手指在算盘珠子上无意识地来回滑动,嘴里念念有词。
“不对……不对……”他喃喃自语,眉头紧锁,像是在破解一个天大的难题,“一袋面粉,按二十斤算,一个粮仓,少说也有十万袋……那就是两百万斤。一个师团,满编一万五千人,每天消耗……不对,还有军服,药品,罐头……这……这……”
他的算盘,第一次算不出一笔账。因为这笔“生意”的利润,已经超出了他毕生所学的算术范畴。那不是加减乘除,那是毁天灭地。
“老赵,你那算盘快冒烟了。”王虎乐了,“算不明白就别算了。你只要知道,咱们这一把火,够畑俊六那老小子喝一壶的就行。”
赵学文猛地抬起头,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却异常明亮。他看着杨富贵,声音有些干涩:“杨爷,我以前总觉得,钱要一文一文地省,家业要一砖一瓦地建。可今天我才想明白,咱们干的这买卖,不能用算盘算。”
他把那陪伴了自己半辈子的算盘,轻轻放在地上。
“咱们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本金。烧掉鬼子一个仓库,让咱们少死一个弟兄,这就是利。这么算下来,咱们这次……赚翻了。”
他的背,在说出这番话后,仿佛挺直了许多。那股盘踞在他身上多年的账房先生的猥琐气,被六合那场冲天大火,烧得一干二净。
杨富贵一直没说话,他只是静静地往火里添着干枯的芦苇。听到赵学文的话,他才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老赵,你这盘账,算是算明白了。”
他站起身,从怀里拿出一张地图,在火光前铺开。那是长江下游的详细地图。
“六合的火,烧得够大,够亮。亮到足以让南京的畑俊六,看清楚江北的每一个细节。”杨富贵的手指,在地图上的六合位置上点了点,然后缓缓地,划过整条长江。
“所以,他现在最想做,也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把江北这条线,彻底掐死。他会封锁长江,用海军把这条水道变成一堵墙。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他当成是我们的同党。”
王虎凑过来看了看地图,有些不解:“他把长江封了,咱们也过不去。这对咱们有什么好处?”
“好处就是,”杨富贵的手指,重重地落在了长江以南,金坛与镇江之间的一个点上,“他为我们,建好了一座完美的斗兽场。”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金坛的火,丹阳的信,六合的爆炸。三件事,我们把所有的脏水,都引向了一个目标——第九师团。”
“现在,第九师团的师团长吉住良辅,因为‘金坛事件’被扣在南京。他的部队,因为丹阳渡边雄的‘攀咬’,成了方面军内部人人喊打的瘟神。而六合的粮仓一炸,畑俊六的补给线断了,他会怎么想?”
杨富贵自问自答,声音变得冰冷而清晰:“他会想,这是不是第九师团的同党,在报复?是不是这支已经‘军纪败坏’的部队,准备彻底失控?他会更加疯狂地猜忌,更加严厉地控制,把第九师团死死地按在长江南岸,动弹不得。”
窝棚里一片寂静,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王虎和刀疤脸的呼吸,都变得有些粗重。
他们这才明白,之前所有的行动,那些惊心动魄的伪装、暗杀、爆炸,都只是前奏。一场真正的大戏,现在才刚刚拉开帷幕。
“一个被冤枉,被孤立,补给被切断,还被当成叛军防范的精锐师团,会怎么样?”杨富贵看着王虎,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王虎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他们会炸!”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