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时节，镇国公府书房。
李晓晓搁下朱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窗外，几株晚开的玉兰在微风中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她面前的书案上，摊开着厚厚一叠文书，最上面一份，赫然是《大晏专利暂行法令》的草案。
这念头在她心中盘桓已久。无论是当初在琉焰岛改进海船导航罗盘，还是后来在技术局督导火器、钟表乃至农具的革新，她都深切地感受到一个症结——创造者的权益得不到保障，创新的火苗便极易熄灭。
一位工匠呕心沥血数月乃至数年，改良出一件新式织机，效率倍增。可图纸一旦流出，不出半月，仿制品便充斥市面，价格低廉，而原创造者除了最初一点微薄的赏赐，几乎得不到任何长远的回报。长此以往，谁还愿意投入时间与心血去钻研、去冒险？技术局内部尚可凭借皇家赏赐和荣誉激励，但广袤的民间，那些潜藏的智慧与巧思，却因缺乏土壤而难以破土而出。
“必须改变。”李晓晓低声自语。她提起笔，在草案的序言部分添上一句：“为鼓励百工竞巧，滋养生民之利，固国家之基，特设此令，以彰创造之功，护智术之权。”
这份草案，她与顾长渊商讨过，也征询了墨先生和几位信得过的、思想开明的工部官员的意见。顾长渊虽对具体律条不甚精通，但基于战场经验，他深刻理解“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道理，对保护创造者权益的核心思想极为赞同。墨先生则从星火组织守护知识的角度，认为此举有利于“星火”的延续与扩散。
然而，当这份草案被正式提交至御前，并在小范围的朝议上被提及后，预料之中的风暴，还是如期而至。
“陛下！此令万不可行！”都察院的一位老御史，几乎是颤巍巍地出列，声音却尖锐刺耳，“《礼记》有云，‘奇技淫巧，以悦妇人’。圣人治国，重农抑商，敦本抑末。今此法令，分明是鼓励百姓舍本逐末，钻研机心，长此以往，人心不古，淳朴尽失，国将不国啊！”
另一位户部的老侍郎也紧随其后，他倒不全是出于守旧，更多是担忧既得利益：“陛下，民间工匠，皆赖模仿传承，技艺方能流通。若设此‘专利’，准其独享其利，他人不得仿造，此非与民争利为何？且一旦形成垄断，物价腾贵，苦的最终还是黎民百姓！更遑论，此法若行，那些依靠仿制经营的商户，岂非断了生路？恐引市井动荡！”
“专利？专一之利？此乃聚敛之术，非仁政所为！”
“工匠贱业，予以厚赏已是皇恩浩荡，岂可赋予如此权柄，扰乱市场秩序？”
反对的声音如同潮水，汹涌而来。核心论点无外乎“鼓励机心，败坏风气”、“与民争利，扰乱秩序”、“动摇国本，背离祖训”。他们引经据典，将技术创新贬低为“奇技淫巧”，将保护知识产权视为“聚敛之术”，话语中充满了对工商业的轻视和对现有秩序的维护。
龙椅上的李珩，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他目光扫过激烈反对的几位老臣，又看向站在文官队列中，神色平静，并未急于辩驳的陆文渊等人，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被特许列席、站在武将行列前方的李晓晓身上。
“无双夫人，”李珩开口，声音平稳，“众卿所言，你如何看？”
李晓晓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问，她从容出列，先向李珩行了一礼，然后转向那些反对的大臣，声音清晰，不卑不亢：
“诸位大人忧国忧民，晓晓感佩。然，有几处关隘，或许诸位大人有所误解。”
她顿了顿，环视众人：“其一，何为‘机心’？改良织机，使妇人不再深夜纺织，耗损目力；打造水车，引水灌田，使农人不再肩挑背扛，辛劳困顿；研制良药，祛除病痛，使人免于夭折之厄……此等利国利民之‘巧’，何来‘淫’字一说？莫非让百姓永陷于辛劳困苦，便是‘淳朴’？便是‘古风’？”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泉水，让一些激昂的情绪稍稍降温。
“其二，何为‘与民争利’？”李晓晓继续道，“此法令，非是与民争利，而是‘为民创利’！它保护的是创造者应得之利，是‘智慧’之利，而非巧取豪夺之利。若无此保护，创造者心血白费，无人再愿创新，技术停滞不前，这才是最大的‘与民争利’——夺走了百姓享受更好生活、更高效生产的可能！”
她看向那位户部侍郎：“王大人担忧垄断与物价，此虑有理。故法令中明确，专利年限有限，并非永久独占。且，若发明者囤积居奇，哄抬物价，朝廷自有反制条款，可强制其授权生产，平抑物价。至于依靠仿制牟利的商户，”她语气转冷，“若只知模仿，不思进取，被市场淘汰，亦是天道循环。难道我大晏的商业活力，要永远建立在窃取他人心血的基础之上吗？”
“其三，”李晓晓最后转向那些引用圣人之言的官员，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圣人亦云，‘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我大晏若要国祚绵长，岂能固步自封，抱残守缺？技术革新，乃强国之本！西陵火器之利，诸位大人想必记忆犹新。若无技术局日夜钻研，改良火药，制造震天雷，何来今日之安定？保护创造，激励创新，非但不是‘动摇国本’，恰恰是‘巩固国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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