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甚至开始偷偷规划“出走”路线:怎么坐长途汽车去鞍山(虽然我连具体地址都不知道),带多少钱,路上吃什么……心里既害怕,又充满了一种悲壮的、为实现梦想不惜一切的豪情。我觉只有田老师,那个在电视里给我带来无数欢乐和想象的老人,才是我的知己和归宿。
当然,这个“宏伟”的计划最终未能实施。一个小学五年级的孩子,能走到哪里去呢?对社会的恐惧,对未知的茫然,以及内心深处对家和父母的依赖,最终战胜了冲动。母亲气消之后,大概也察觉到了我的异常,用一顿好饭和温言软语把我“哄”了回来。 但那个“拜师学艺”的梦想,如同一个秘密的火种,虽然暂时被压抑,却从未真正熄灭,只是深埋在了心底。随着年龄增长,升学的压力、现实的考量,让它渐渐被尘封起来。我按部就班地读书、工作,成了油田系统里一名普通的青年,那段关于评书相声的炽热梦想,似乎真的成了遥不可及的童年往事。
而此刻,坐在北京胡同的小剧场里,听着名家谈笑风生,看着票友们如痴如醉,那份深藏的火种,仿佛遇到了干柴,瞬间爆燃!童年的记忆、少年的冲动、对舞台的渴望,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澎湃,冲击着我的内心。“我长大了!我现在能为自己做主了!我能为自己的梦想做点什么了!”一个声音在心底呐喊。
讲座结束后,我激动难平,拉着佳佳,按照之前打听好的地址,直奔潘家园旧货市场。在那个充满古旧气息的地方,我如同寻宝一般,精心挑选了一副七块板的竹制快板。 握在手里,那冰凉的触感、沉甸甸的分量,却让我感到无比的踏实和兴奋。我打听到,这个“周末相声俱乐部”不仅有演出,每周还有固定的时间,有名家来进行免费教学,和票友、爱好者们交流。
从那个周末开始,只要有机会,我就会溜达到那个小剧场,往后的两年五一和十一我都在周末相声俱乐部里学习, 那里汇聚了真正的大家。李金斗老师的相声,功底深厚,火爆泼辣,现场感染力极强;宋德全老师表演细腻,文人气息浓郁,耐人寻味。而最让我感到亲切和震撼的,是快板表演艺术家梁厚民先生。
梁厚民老师当时已年过花甲,但精神矍铄,平易近人。他来讲课,从不摆大师架子,就像一位慈祥的邻家长者。他讲解快板艺术的历史渊源、表演技巧,从“开场板”的轻重缓急,到“包袱”的铺垫抖响,再到“手眼身法步”与台词节奏的配合,娓娓道来,深入浅出。他亲自示范,一段《奇袭白虎团》或者《长征》,打得气势磅礴,节奏铿锵,字字清晰,韵味无穷,让人听得血脉贲张。
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拼命地吸收着这些宝贵的知识。课后,我鼓起勇气,拿着新买的快板,上前向梁老师请教。他丝毫没有不耐烦,耐心地纠正我的握板姿势、击打节奏,告诉我“心板”的重要性——节奏感在心里,而不光在手上。他说话温和,眼神里带着对后辈的鼓励和期待。 接触的次数多了,梁老师似乎也记住了我这个从东北来的、对快板充满热情的年轻人。
有一次,课后交流,我谈起小时候听田连元评书、梦想学艺的往事,言语间充满了对那个时代的怀念和对前辈艺术家的敬仰。 梁老师静静地听着,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眼神里有一种了然和追忆。临别时,他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副用得很旧、但保养得极好的快板,递给我,说:“小伙子,看你这么喜欢,这副板子跟着我有些年头了,送给你吧。好好练,这玩意儿,喜欢就不易,能坚持就更不易了。”
我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接过那副沉甸甸的快板,感觉接过的不仅仅是一件乐器,更是一份期许,一份传承,一份来自我童年就敬仰的艺术世界的认可和鼓励! 我激动得语无伦次,连连道谢。梁老师只是摆摆手,慈祥地笑了笑:“拿着玩吧,喜欢就坚持下去。”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童年那个梦想的闭环,在此刻完成了连接。从痴迷田连元的评书,到如今得到梁厚民亲赠的快板,这中间隔了近二十年的光阴,但那份对曲艺最纯粹的热爱,从未改变。 我紧紧握着那副快板,如同握着一件稀世珍宝。我知道,这不只是一份礼物,更是一颗火种,重新点燃了我内心深处那份几乎被遗忘的梦想。
然而,世事无常,聚散有时。2017年9月7日,梁厚民先生因病在北京逝世,永远离开了他深爱的舞台和观众。 当我在成都得知这个消息时,愣了很久,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痛和惋惜。
梁厚民老师,是快板艺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峰。他师承名家,博采众长,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他的代表作《奇袭白虎团》、《长征》、《哪吒闹海》等,早已成为快板艺术的经典范本。他的表演,气势恢宏,节奏鲜明,语言生动,刻画人物入木三分。 更难得的是,他始终致力于快板艺术的推广和传承,桃李满天下,为这门传统曲艺的发扬光大倾注了毕生心血。他的一生,是为艺术奉献的一生,他用手中的竹板,为无数观众带来了欢乐、激情和艺术的享受。他的伟大,不仅在于技艺的超凡,更在于他对艺术的虔诚、对观众的尊重、对后辈的提携。 他是真正的德艺双馨的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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