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国公府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合拢,将外间最后一丝暮色与潜在的危机彻底隔绝。府内灯火通明,恍如白昼,却驱不散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阴霾。
马车直接驶入二门,早已闻讯等候的老太君被丫鬟婆子簇拥着,拄着凤头拐杖,站在廊下,焦急地张望。当她看到苏云璋肩头那片刺目的暗红,以及被他抱在怀中、小脸煞白、眼神空洞如琉璃娃娃般的黛玉时,老人家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喘不过气。
“我的儿!我的心肝!”老太君声音发颤,上前一步,想接过黛玉,又怕碰到苏云璋的伤口。
“祖母,孙儿无碍,皮外伤。”苏云璋脸色苍白,额角因忍痛渗出细密冷汗,却仍强撑着平稳的语调。他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黛玉递向闻讯赶来的柳清徽。
柳清徽面上血色尽失,但眼神却异常沉静。她伸出微微发颤却坚定的双臂,将那个冰凉、僵硬的小身子接了过来,紧紧搂住。黛玉一触到“娘亲”熟悉而温暖的怀抱,一直强撑着的某种东西似乎瞬间崩塌,她的小脑袋无力地靠在清徽肩头,不哭不闹,只是身体不受控制地细微颤抖着,如同秋风中最脆弱的花枝。
“快!请太医!给二爷包扎!熬安神汤!”老太君连声吩咐,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整个苏府如同精密的仪器,立刻高速却有序地运转起来。
然而,身体的伤口可以包扎,药物的安神可以强制,那深植于幼小心灵的惊惧,却如同无形的幽灵,在夜色降临时,悄然张开了它的爪牙。
是夜,万籁俱寂。
黛玉被安置在她与清徽正房相连的暖阁里,由清徽亲自陪着。喝了安神汤,她似乎睡得很沉,呼吸平稳。清徽不敢合眼,就着床头一盏昏黄的琉璃灯,握着女儿冰凉的小手,一瞬不瞬地守着。
突然,睡梦中的黛玉开始不安地扭动,小巧的眉头紧紧蹙起,鼻翼翕动,呼吸变得急促。
“不要……不要过来……”她发出模糊的呓语,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清徽心中一紧,连忙俯身,轻拍她的脸颊:“玉儿?玉儿醒醒,娘在这里。”
黛玉猛地睁开双眼!那双平日里清澈含情的眸子,此刻却空洞地大睁着,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收缩,没有焦点。她仿佛根本没有看到眼前的清徽,视线穿透了帐幔,直直地望向虚空中的某个恐怖景象。
“血!好多血!”她尖声哭叫起来,小小的身体剧烈挣扎,双手胡乱地在空中挥舞,仿佛要推开什么无形的逼近之物,“二叔!二叔流血了!坏人!有坏人要抓玉儿!”
她的哭喊不再是平日那种委屈或撒娇的啜泣,而是一种濒临崩溃的、撕心裂肺的尖叫,充满了最原始的惊惧。冷汗瞬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和单薄的寝衣。
“玉儿不怕!是梦!都是梦!娘在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清徽心如刀绞,不顾她的挣扎,用力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温暖的体温去熨帖她冰凉的、颤抖不止的小身子。她一遍遍地重复着安抚的话语,声音温柔而坚定,试图将那被噩梦魇住的小灵魂拉回现实。
可黛玉仿佛被困在了那个血腥的黄昏胡同里,根本无法挣脱。她哭得声嘶力竭,小脸憋得通红,几乎喘不上气,嘴里反复念叨着“二叔”、“血”、“坏人”。
这边的动静早已惊动了隔间的苏云璋。他肩头伤口刚包扎好,听闻黛玉的哭喊,立刻披衣起身,甚至顾不上肩部的剧痛,快步走了进来。
烛光下,看到那个在清徽怀中崩溃挣扎、哭得几乎脱力的小人儿,苏云璋只觉得心口一阵尖锐的刺痛,比肩上的刀伤要疼上千百倍。他快步走到床边,因失血而微晃了一下,稳住身形,坐在床沿。
“玉儿。”他伸出未受伤的左手,轻轻覆上黛玉那因恐惧而紧绷的小手。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梦魇的力量。
或许是感受到了那熟悉的、带着淡淡墨香与药草气息的温度,或许是那声低唤触动了她心底最深的依赖,黛玉疯狂的挣扎稍稍停滞了一瞬。她空洞的目光艰难地转动,终于聚焦到了苏云璋脸上。
“二……二叔?”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巨大的不确定和恐惧,“你……你还在流血吗?”她的小手反过来紧紧抓住他的手指,力道大得惊人,仿佛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消失。
“二叔不流血了,你看。”苏云璋忍着肩痛,微微侧身,让她能看到包扎整齐的肩头,“伤口已经包好了,不疼了。”他语气平静,带着令人信服的安抚力量。
黛玉怔怔地看着那裹着干净白布的肩头,又抬头看看苏云璋虽然苍白却依旧温和的脸庞,紧绷的身体一点点软了下来。但她眼中的恐惧并未散去,只是转化为更深的不安,紧紧依偎进清徽怀里,小手却仍死死抓着苏云璋的手指,仿佛他是连接她与安全现实的唯一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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