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门合拢的“咔哒”轻响,并非终结,而是一道仪式性的分界线,将林泠与她所熟悉的世界彻底割裂。门板并不厚实,却像一道无形的结界,门外是灯火通明、流淌着虚伪暖意的空间,门内是迅速将她吞噬的、粘稠而冰冷的黑暗。她背靠着门板,仿佛那是抵御外界侵蚀的最后壁垒,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沿着光滑的木面滑落,最终像一滩软泥般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膝盖撞击地面的钝痛微不足道,真正的痛楚源自胸腔深处,那里仿佛有一个巨大的空洞正在疯狂扩张,吞噬着她所有的力气和温度。
门外,谈话声并未因她的退场而终止,反而像经过了一层模糊处理,变成了一种持续的背景噪音。她听不清具体的词句,只能捕捉到黄莺那特有的、带着娇俏尾音的笑声间歇性地响起,以及陈煜低沉而平稳的回应。他们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相谈甚欢”的图景,每一个模糊的音节都像一根细小的针,刺入她紧绷的神经。她甚至能想象出黄莺说话时可能微微前倾的身体语言,和陈煜那副惯有的、看似专注实则带着疏离感的倾听姿态。这种想象加剧了她的痛苦,一种被排除在外的、强烈的孤离感扼住了她的喉咙。
泪水起初是无声的奔涌,迅速浸湿了她的衣襟。但很快,哽咽冲破了压抑的堤坝,肩膀开始剧烈地颤抖。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口腔里瞬间弥漫开一股腥甜的铁锈味。疼痛让她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醒,她不能哭出声,绝对不能。这扇薄薄的门板之外,那个看似优雅得体的女人,正可能竖起耳朵,捕捉着她崩溃的蛛丝马迹,然后将之作为日后茶余饭后的谈资,或者更糟,作为向陈煜证明她“情绪不稳定”的又一力证。她残存的自尊心像一面残破的盾牌,抵挡着这最后的屈辱。
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刻度。或许只过了几分钟,或许长达半个世纪。门外的谈笑声终于渐渐停歇。取而代之的是瓷器轻轻碰撞的清脆声响,是陈煜在收拾茶几上的杯碟吗?那套她珍爱的骨瓷杯,被另一个女人用过,此刻正被他亲手清洗。这个念头带来一阵生理性的反胃。接着,是黄莺提高音量、刻意显得明朗愉快的告别语,穿透门板,清晰无误地钻进她的耳朵:“陈煜,那我先回去啦!今天聊得很开心,项目思路清晰多了!谢谢你的招待哦!林泠——”她的声音在这里微妙地顿了一下,仿佛在侧耳倾听门内的动静,“——我走啦,你好好休息!”
没有回应。林泠蜷缩在黑暗中,像一只受伤后躲回巢穴的动物,用沉默筑起最后一道防线。她听到公寓大门被打开,又轻轻合上。黄莺走了。
世界并没有因此而回归宁静。一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寂静如同厚重的灰尘般缓缓降落。现在,这间公寓里,只剩下她和陈煜。一墙之隔。她能听到自己心脏在空荡的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能听到血液冲上太阳穴带来的嗡嗡鸣响。每一种细微的声音都在寂静中被放大:中央空调低沉的运行声,冰箱压缩机启动的轻微震动,甚至她自己压抑的呼吸声。
脚步声靠近了卧室门口。林泠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连脚趾都蜷缩起来。心脏狂跳着冲到了嗓子眼,几乎要破膛而出。他会进来吗?他会敲门吗?他会用怎样的语气开口?是带着一丝不耐烦的解释,还是罕见的、带着歉意的安抚?哪怕只是一句苍白的“你误会了”,在此刻也能成为救命的稻草。在绝望的深渊里,人总是会抓住最微小的可能性。
脚步声在门外停顿了。她能感觉到门外那个人的存在,能感受到那短暂的、充满悬疑的沉默。那几秒钟的等待,漫长得如同酷刑。她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新月形的血痕。
然而,预想中的敲门声或呼唤并没有到来。停顿之后,脚步声再次响起,却不是朝向卧室门,而是转向了另一边——是通往书房的方向。接着,是书房门被打开,又轻轻关上的声音。
“咔哒。”
这一声轻响,清脆、冷静,不带一丝犹豫,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切断了林泠心中最后那根连接着微弱期望的神经。他没有试图沟通,没有给予任何解释,甚至没有确认她的状态。他选择了最简单、最直接、也最冷酷的方式——回避。仿佛她的痛苦,她的泪水,她的整个世界崩塌,都只是一件需要被隔离处理的麻烦事,一件会打扰他正常节奏的、不重要的插曲。他用自己的行动,在她和他们之间,立下了一座冰冷而坚硬的界碑。
这一刻,林泠奇异地停止了颤抖和哽咽。仿佛所有的眼泪都在瞬间蒸发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骨髓深处弥漫开来的冰冷和麻木。她瘫坐在黑暗中,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无尽的黑暗,感官变得异常迟钝,又异常敏锐。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地板的冰凉透过薄薄的衣物渗入肌肤,能听到窗外遥远城市传来的、模糊不清的交通噪音,像另一个世界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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