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纸展开的瞬间,仿佛有无形的弦在全场绷紧,连清晨偶尔掠过的鸟鸣都销声匿迹。只剩下纸张翻动的窸窣,以及压抑不住的、带着颤音的吸气声。
林焱定睛看去,第一场果然是墨义与帖经。所谓墨义,便是默写指定经文章句;帖经,则是遮掩经书部分字句,要求考生填写完整,并附上简要释义。这是检验学子基础是否扎实的铁门槛,毫无取巧可能。
题目清晰罗列:
墨义:默写《论语·为政》篇“子曰:学而不思则罔”至“其不善者而改之”全段。
帖经一:《孟子·梁惠王上》“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以及人之幼。”填写空缺并释义。
帖经二:《大学》“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 );欲齐其家者,( );欲修其身者,( );欲正其心者……”填写空缺并释义。
林焱心下稍定。这些内容,在过去甲班的魔鬼训练和孙夫子的“重点关照”下,早已被他反复捶打,烙印在脑海深处。他甚至能清晰回忆起孙夫子讲解这些章句时,那抑扬顿挫、如同念咒般的声音。
他不慌不忙地拿起那支周姨娘特意准备的、笔杆上刻着“蟾宫折桂”的狼毫小楷,在砚台中徐徐舔墨。墨是上好的松烟墨,带着淡淡的清香,在清水的调和下,晕开浓稠的黑色。他铺平稿纸,深吸一口气,手腕悬空,落笔。
“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字迹虽仍带着少年的稚嫩,却已初具骨架,工整清晰,一笔一划,力透纸背。这种纯粹的默写,对他这经历过信息爆炸时代、被迫掌握快速记忆法的灵魂而言,反而比那些需要“理解”和“发挥”的策论更轻松。
正当他笔走龙蛇,默写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时,好像听到对面传来了细微却持续的抓挠声。
林焱抬头望去,只见那胖考生赵德才正对着题纸龇牙咧嘴,一只手死死攥着毛笔,另一只手则用力挠着本就有些凌乱的头发,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嘶嘶”声,像只被困在热锅上的胖蚂蚁。他那张圆脸上此刻写满了痛苦和迷茫,眼神在题纸和空白的稿纸间来回逡巡,仿佛在辨认天书。
似乎是察觉到林焱的目光,赵德才猛地抬头,挤眉弄眼,嘴唇无声地翕动,看口型似乎是:“林兄……罔……殆……后面是啥来着?……”
林焱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赶紧低下头,假装专注答题。心里吐槽:“大哥,这才第一句啊!《论语》开篇没多久的内容啊!你这基础也忒‘扎实’了点……”
他打定主意不理会。考场舞弊,风险太大,为了这么个活宝,不值当。
然而,赵德才显然不愿放弃这根“救命稻草”。见林焱不回应,他开始变换策略。先是故意咳嗽两声,见林焱没反应,又假装整理考篮,把东西弄得哐当响,甚至“不小心”把一块砚台掉在了地上——幸好是空的,没泼出墨来。
这动静引来了巡逻衙役警告的眼神。赵德才吓得一缩脖子,暂时安分了。
林焱顺利默写完毕,检查一遍,确认无误。转而开始攻克帖经。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他几乎不假思索,便填上了“幼吾幼”三字。释义也简单,无非是推己及人,将对自己家人的爱心推广开去。
倒是《大学》那段,需要稍微回想一下顺序。“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他一边默写,一边在心里梳理这环环相扣的逻辑链,不得不承认,古人这套由内而外的修身治国理论,确实有其严密之处。
就在他即将写完时,对面又有了新动静。只见赵德才似乎彻底放弃了挣扎,趴在书案上,脑袋一点一点,竟然……打起瞌睡来?!甚至还发出了细微的鼾声!
林焱看得目瞪口呆。兄台,心这么大的吗?这可是县试啊!花了报名费,起了个大早,挨了顿搜身,就为了来这号舍里补觉?
或许是赵德才的鼾声过于有节奏感,或许是春困秋乏夏打盹,在这沉闷紧张的考场里,竟真有几分传染性。不远处另一个号舍里,一个考生也忍不住打了个巨大的哈欠,眼泪都飙了出来。
“肃静!”衙役冰冷的呵斥再次响起,如同冷水泼下,瞬间惊醒了赵德才,也让那个打哈欠的考生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赵德才迷迷糊糊抬起头,嘴角还挂着一点可疑的晶亮。他茫然四顾,看到林焱应该已经写完大半了,正在检查试卷,顿时露出羡慕嫉妒恨的表情,随即又像是想起了自己的处境,垮下脸,认命般地拿起笔,开始在稿纸上鬼画符,看样子是打算破罐子破摔,能写几个字是几个字了。
林焱不再关注他,将注意力放回自己的试卷。他仔细检查着每一个字,确保没有错漏,释义也尽量简洁准确。做完这一切,他放下笔,轻轻活动了一下有些发僵的手腕和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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