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妇姓赵,是这村子里最寻常不过、也最是贫苦的人家。三间低矮的土坯房,篱笆院墙歪歪斜斜,院里堆着些柴禾和农具,一只瘦骨嶙峋的黄狗有气无力地吠了两声,见是老主人,又蔫蔫地趴回了窝里。屋里陈设简陋,只有必要的桌椅板凳,土炕上铺着半旧的、打着补丁的苇席,空气中弥漫着柴火、腌菜和贫困人家特有的、混合着尘土与衰老的气息。
但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对于在冰天雪地里逃亡数日、濒临绝境的安陵容和夏刈来说,已不啻于天堂。
赵老汉和他的老伴赵婆婆,是真正善良到骨子里的庄稼人。他们没有追问安陵容和夏刈的来历,也没有嫌弃他们满身血污,只是沉默而迅速地忙碌起来。赵老汉烧了一大锅热水,赵婆婆翻箱倒柜,找出一小包珍藏的、已经有些受潮的草药粉,据说是早年一个游方郎中留下的,对外伤有奇效,又从箱底翻出几件半旧的、浆洗得发白的干净粗布衣裳。
“闺女,先把你男人身上这血衣换了,伤口得赶紧清理。”赵婆婆将衣裳递给安陵容,又指了指那锅热水,“用这水,兑点凉的,别烫着。药粉撒上去,或许能顶一阵。”
安陵容连声道谢,眼泪又忍不住涌了上来。她打了温水,在赵婆婆的帮助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夏刈身上那早已被血和冰水浸透、冻得硬邦邦的破烂衣服剥下来。当那狰狞的左肩伤口完全暴露在昏黄的油灯光下时,连见惯了贫苦和艰辛的赵婆婆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声念佛。
伤口周围红肿得发亮,中间溃烂流脓,深可见骨,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不祥的灰白色。失血过多让夏刈的皮肤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蜡纸般的质感。安陵容强忍着恶心和心痛,用干净的布蘸着温水,一点一点,极其轻柔地清洗伤口周围的污血和脓液。每一下触碰,昏迷中的夏刈都会无意识地、痛苦地抽搐一下。
清洗完毕,她将赵婆婆给的药粉,小心地、均匀地撒在伤口上。药粉是褐色的,带着强烈的草木腥气,不知是否真的有效。然后,她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将伤口包扎起来。赵婆婆又找来一床虽旧却厚实的棉被,盖在夏刈身上。
做完这一切,安陵容已是汗透重衣,虚脱般跌坐在炕沿。左肩自己的伤口也疼得厉害,但她顾不上了。
赵婆婆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稀得能照见人影的野菜粟米粥,塞到安陵容手里:“闺女,你也吃点。瞧你瘦的,风一吹就倒了。你男人这伤……唉,能不能熬过来,就看老天爷开不开眼了。你先顾好自己,别他也倒了你再倒。”
粥很稀,菜叶老硬,粟米粗糙,但对饥肠辘辘的安陵容来说,已是无上美味。她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粥水滑过干涩疼痛的喉咙,熨帖着冰冷紧缩的胃,带来一种近乎奢侈的满足感,和一种酸楚难言的感动。
“谢谢……谢谢大娘……”她哽咽着。
“谢啥,出门在外的,谁还没个难处。”赵婆婆摆摆手,在对面小凳上坐下,就着昏暗的灯光,开始补一件破衣裳,“你们打哪儿来啊?咋伤成这样?是遇上强盗了还是……”
安陵容早已准备好说辞,低着头,哑着嗓子比划(继续伪装哑巴),又用树枝在地上歪歪扭扭写了“北边”、“逃荒”、“土匪”、“男人护着受伤”几个简单的字。
赵婆婆识字不多,但大概明白了,叹了口气:“这世道,是不太平。北边听说闹了饥荒,又打仗,唉……能逃出来,捡条命,就算造化。你们这是打算往哪儿去?”
安陵容在地上写:“南边”、“投亲”。
“南边好啊,暖和。”赵婆婆点点头,不再多问,只是絮絮叨叨地说着村里的琐事,谁家娶了新媳妇,谁家丢了鸡,今年的雪比往年大,担心开春地里的麦子……这些最寻常、最质朴的家长里短,此刻听在安陵容耳中,却有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力量。这是真实的人间烟火,是她在深宫之中,从未触碰过的、粗糙而温暖的生活底色。
夜里,赵老汉将他们安置在西厢房那盘小小的土炕上。炕烧得不甚热,但对于冻僵的人来说,已是难得的温暖。夏刈被安置在炕里侧,安陵容睡在外侧,以便照应。赵婆婆怕他们冷,又把自己的另一床旧被子也抱了过来。
油灯吹熄了。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雪光映在窗纸上,透进一点朦胧的微蓝。隔壁传来赵老汉沉重的鼾声和黄狗偶尔的梦呓。
安陵容躺在坚硬的土炕上,听着夏刈微弱却渐渐趋于平稳的呼吸,感受着身下炕土传递来的、并不灼热却持续不断的暖意,紧绷了数日的神经,第一次真正松弛下来。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了她,很快便沉沉睡去,没有噩梦。
接下来的几日,安陵容便在这小小的赵家住了下来。她身上的“哑巴”身份,很好地避免了言多有失。她手脚勤快,抢着帮赵婆婆做饭、洗衣、清扫院子,尽管动作生疏笨拙,常常帮倒忙,但那份小心翼翼的讨好和感激,却让赵婆婆心生怜惜,待她愈发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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