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的清晨,是被鸟鸣啄开的。薄雾像一层轻纱,温柔地笼着凹山村起伏的房舍和田垄,空气里带着露水和草木苏醒的清冽。李守兔起了个大早,心里揣着那个“绝妙”的主意,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搅得他一夜都没怎么睡踏实,天蒙蒙亮就再也躺不住。
他胡乱扒了几口翠花留在锅里的红薯粥,眼睛就不住地往西厢房那扇紧闭的窗户瞟。老马叔还没动静,大概是昨天跟铁蛋去后山转悠累着了。李守兔在院子里踱了两圈,拿起扫帚装模作样地扫着昨夜被风吹落的几片枣树叶,心思却全不在那笤帚上。
终于,西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老马披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慢悠悠地踱了出来,手里习惯性地摩挲着他那光亮的铜烟袋锅子。山里的晨光落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带着一种阅尽沧桑后的平和。
“马叔,早!”李守兔立刻丢下扫帚,脸上堆起热络得近乎刻意的笑容,几步迎了上去,“昨儿睡得可好?铁蛋那皮猴子没吵着您吧?”
老马眯着眼适应了一下光线,慢悠悠地装上一锅烟丝,划了根火柴点上,深深吸了一口,才吐出几个字:“好。山里头,静。”不远处凹山烟雾在他面前袅袅散开,遮住了他浑浊眼底一闪而过的神色。昨夜李守兔那仓惶又带着点莫名兴奋跑回来的动静,还有后来在院里自言自语拍大腿的声响,他都听了个真切。
“那就好,那就好!”李守兔搓着手,感觉铺垫得差不多了,心一横,话锋就转了过去,“马叔,您看您来咱们凹山村也住下有些日子了,觉着……觉着这地方咋样?还待得惯不?”
老马眼皮都没抬,吧嗒着烟袋:“挺好。山好,水好,人也好。”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对对对!”李守兔仿佛得了莫大的肯定,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咱凹山村虽说是穷山沟,可这日子,踏实!人心也透亮!”他往前凑了凑,压低了点声音,带着点推心置腹的意味,“马叔,我看您在这儿,气色都比在城里那会儿好多了!脸上都有红光了!”
老马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烟雾缭绕中,谁也看不清他真实的表情。
李守兔见老马没接茬,心里有点急,索性把话挑得更明:“马叔,我是这么想的……”他舔了舔有点发干的嘴唇,眼睛亮得惊人,“您看您一个人在城里,孤零零的,也没个照应。在咱村里,虽说有我和翠花、铁蛋,可毕竟……毕竟不是一家人。这过日子啊,身边总得有个知冷知热、能说个体己话的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老马抽烟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珠透过烟雾,静静地看向李守兔,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无声的审视,仿佛在问:你小子到底想说什么?
这目光让李守兔心头莫名地一虚,但他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马叔,我就直说了吧!我觉得……您跟月儿嫂子,挺……挺合适的!”
“咳咳……”老马猛地被一口烟呛住,剧烈地咳嗽起来,脸都憋红了。李守兔吓了一跳,赶紧上前给他拍背顺气:“哎哟马叔,您慢点,慢点!”
老马摆摆手,好不容易止住咳,一张老脸咳得通红,眼睛里都呛出了泪花。他抬起袖子抹了抹眼角,再看向李守兔时,那眼神复杂极了,有惊愕,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李守兔看不懂的、深沉的无奈。
“守兔啊,”老马的声音因为咳嗽有些沙哑,他缓了口气,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发出沉闷的响声,“你这孩子……脑子里一天到晚琢磨些啥呢?”他的语气里没有怒意,只有一种长辈面对晚辈异想天开时的疲惫和啼笑皆非。
李守兔被老马这反应弄得有点懵,但他认定了这是好事,只当老马是抹不开面子,急忙辩解:“马叔!我是认真的!您听我说嘛!月儿嫂子人您也见了,多好的人啊!善良,能干,性子也坚韧!模样在咱村里那也是数得着的!就是命苦了点,摊上王会计那么个王八蛋!现在王会计在外面有人了,明摆着不要她了,她一个人拉扯着家,多难啊!”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在行善积德,语气越发恳切激昂:“您呢?有见识,稳重,心肠又好!您看您在村里,跟孩子们也处得来,老人们也敬重您!您要是能留在村里,跟月儿嫂子……那个,搭个伙,互相照应着过日子,多好啊!您有了个家,月儿嫂子有了依靠,我也能更放心地去城里跑事!这不是两全其美、三全其美的大好事吗?”他掰着手指头,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幅“其乐融融”的画面。
老马听着,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他沉默地又装上一锅烟,这次没点,只是拿在手里慢慢地摩挲着烟袋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来的,带着岁月的尘埃。
“守兔,”老马的声音异常低沉,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沧桑,“你这心,是好的。我知道,你是真心实意想帮月儿,也……想给我找个落脚的地儿。”他抬起眼,浑浊的目光像两口深井,直直地望进李守兔因为激动而发亮的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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