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荒祠的首次开讲,果真如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在玉京城底层百姓的心湖中,激起了远超预期的涟漪。接下来的数日,每日辰时,祠院之外聚集的人群肉眼可见地增多。起初多是些走投无路的贫病之人,渐渐地,一些寻常市井小民、手工艺者,乃至少数家道中落、心灰意冷的破落书生,也怀揣着好奇、疑虑或一丝微弱的希望,加入了听法的行列。
祠院内,依旧简陋。妙光王佛每日准时开讲,内容始终围绕着因果业报、持名念佛、净土庄严这几个核心,但每日侧重点略有不同。有时详说“十善业道”,教导众人如何在日常生活中止恶行善;有时描绘“极乐世界”的种种胜景,以安乐引发生死出离之心;更多时候,则是反复强调“南无阿弥陀佛”六字洪名的殊胜功德,鼓励众人行住坐卧,一心称念。
他的语言愈发平实,往往结合市井百姓的日常生活举例,将佛法深理融于浅显故事之中。讲到杀生果报,便说屠户转业、猎户放生的实例;讲到偷盗恶果,便提及邻里因贪小利而招祸事;讲到念佛功德,则鼓励众人将每日劳作、行走乃至闲暇时的心念,系于佛号之上。他并不强求众人立即皈依,而是强调“试试无妨”、“多种善根”、“总无坏处”。
这种贴近生活、不强求形式的传播方式,反而消解了许多百姓的戒备之心。加之净言、净坚二位弟子在法会后,会为一些特别困苦或患病者给予简单的安慰与指导(并非神通治愈,多是劝其安心、念佛),并偶尔施舍些自制的简单草药或清水,更让许多民众感念不已。
于是,“念佛”这件事,开始以一种缓慢却坚定的速度,在玉京城的某些角落悄然蔓延。清晨的菜市口,有菜农一边摆摊一边低声念佛;深夜的打更声中,隐约夹杂着巡夜老人为家人祈福的佛号;甚至有些茶楼酒肆的闲谈里,也开始出现“阿弥陀佛”、“往生净土”之类的字眼。虽未成声势,却已如暗流潜涌。
然而,这悄然扩散的“微澜”,终究触动了玉京城水面下的礁石。
首先作出反应的,是玉京城内及周边的一些小道观和民间祠庙。往日香火鼎盛的门庭,明显冷清了些许。尤其是一些以求签问卜、驱邪治病为营生的庙祝、道士,发现前来求助的底层信众有所减少。问及缘由,多有答曰:“去城西听了法,心里静了些,想先念念佛试试。” 或“那位圣僧说,因果自负,求神不如修心。” 这无疑触动了许多底层宗教从业者的利益。
不满的情绪开始积聚。数日后,妙光王佛正讲到“念佛一声,罪灭河沙”时,祠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妖言惑众!何等邪魔,敢在此蛊惑民心!” 一声厉喝打断法音。众人惊顾,只见七八名身着杂色道袍、神色激动的道士,簇拥着一位面色阴沉、手持拂尘的中年道长,闯入院中。为首那道长,乃是城南“三官观”的观主,修为不过炼精化气中期,平日靠为百姓做法事、画符水为生,近日明显感到营生受损,心中积怨已久,今日终于按捺不住,前来寻衅。
院内听法的百姓一阵骚动,面露惧色。净言、净坚立即上前,护在法座之前,神色平静却隐含警惕。
那三官观主指着妙光王佛,厉声道:“你这妖僧!从何处来?在此散播邪说,诋毁正道,乱我玉京清净!只教人念一句佛号,便可消灾免难?便可往生净土?荒谬至极!岂不是让人怠惰修行,不行善功?此等歪理邪说,与那幽影邪教何异!”
这番指责,倒也代表了许多传统道门中下层人士的普遍疑虑。
妙光王佛端坐不动,目光平静地看着来人,并未因被打断而动怒,反而缓声道:“善哉善哉。这位道长请了。贫僧所言念佛,非是让人怠惰,乃是教人摄心为戒,以念佛之心,止恶行善。心中常念佛号,贪嗔痴念自然减少,身口意业渐趋清净,此便是真修行,亦是大善功。岂是诋毁正道?乃是心地上用功,是修行之根本。”
他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让院中骚动的人群渐渐平静下来。
“巧言令色!” 三官观主怒道,“我道门修行,炼精化气,斋醮科仪,沟通天地,积功累德,方是堂堂正正之道!似你这等空口念佛,有何实益?不过欺瞒无知愚民罢了!”
“道长差矣。”妙光王佛淡然道,“法门无量,对机而施。道门丹鼎科仪,接引上根,自是殊胜。然众生根器不等,或有忙于生计无暇修行者,或有智慧浅薄难解深经者。念佛一法,三根普被,利钝全收,是佛陀慈悲,特开之易行道。譬如治病,药汤丸散,各有其效,但能愈病,便是良药。岂可以己之药,非他之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院内那些面带期盼的百姓,又道:“至于实益,但看众生之心。若真能深信切愿,念念相续,心中烦恼减轻,性情转善,便是实益。乃至临终之时,心不颠倒,蒙佛接引,便是最大实益。此非空言,可自求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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